次日傍晚，白狼谷外。
祭祀仪式庄严肃穆，真木可汗率众行礼，三位公主依次献上祭物。
源书晗站在王庭祭司身后，不动声色地扫视各处。
那位中原大夫果然在场，依旧戴着兜帽，站在祭台的侧后方。
他的身形瘦高，左肩微沉，与情报里的描述完全吻合。
仪式结束后，真木可汗率大队返回王庭，只留下王庭祭司、三位公主、源书晗、大夫以及十余名护卫入谷。
谷口石门开启时，源书晗注意到那位大夫的右手下意识按了按左肩———一个很细微的动作，像是旧伤疼痛。
于是他没有选择动手，而是跟在众人身后进入谷中。
狼神谷内地形复杂，奇石嶙峋，毒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淡紫色。王庭祭司拄着法杖在前引路，三位公主紧随其后，源书晗与大夫并排走在最后。
一路无话。
直到抵达第一处采药点———月影潭。
潭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岸边果然生长着一小片开着淡蓝色小花的植物，正是月光草。
“花开还需一刻钟。”
王庭祭司看了看天色，转向那位中原大夫：
“柳大夫可在此等候。”
而被称为柳大夫的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有劳王庭祭司。”
她的口音带着中原北地的腔调，但尾音有些古怪，像是刻意改变过。
源书晗站在不远处，暗中观察。柳大夫蹲下身检查月光草的生长状况，动作专业，确实像精通药理之人。
但源书晗注意到一个细节———柳大夫检查草药时，用的是右手食指和拇指捻动叶片。
这是中原大夫常见的习惯，但他的指甲修剪得过于整齐，甚至边缘还微微上翘，这不像常年采药的人的手。
采药人的手，指甲应该短而平，边缘粗糙。
“公子也对月光草感兴趣？”
塔尔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源书晗回神，见她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
“只是好奇。”
他低声道：
“公主那边可有发现？”
塔尔娜微微摇头：“按你说的，我放出了要揪出真凶的消息。但至今......还没有异常。”
太安静了。
源书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如果青鸢真有内应在王庭，听到这个消息，不可能毫无动作。
除非......内应根本不在王庭。
或者，内应早就知道这是个诱饵。
就在这时，柳大夫突然站起身：
“祭司，月光草即将开花，请容在下采摘。”
“无妨，若是为了研究，柳大夫请自便。”
柳大夫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特制的玉剪和玉盒，动作娴熟。
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阵山风吹来，掀开了兜帽的一角。
源书晗看到了半张脸。
苍白，平凡，左颊有疤。
和他得到的情报完全一致。
但就是这一眼，让源书晗如遭雷击———那张脸的疤痕位置，太“标准”了，标准得像是在脸上画出来的模板。
“等等。”
源书晗突然开口：
“柳大夫左肩的旧伤，可是箭伤？”
闻言，柳大夫动作一顿，缓缓转身：
“公子何以得知？”
“猜的。”
源书晗走近几步：
“十五年前七皇女败走草原，她的副将左肩中箭，落下终身残疾。此事草原人尽皆知。”
见源书晗如此赤裸裸的质疑自己，柳大夫沉默片刻，而后沙哑着嗓子笑了笑：
“公子怀疑在下是七皇女旧部？”
“书晗不敢。只是好奇柳大夫既然是来采月光草完善药方，为何药箱里还备着不少毒药？”
他话音未落，柳大夫脸色骤变。
几乎同时，源书晗厉喝：
“动手！”
四周石林中，数道黑影飞掠而出———正是魏青率领的暗卫。
但柳大夫更快。
她猛地后撤，手中玉盒掷向空中，盒盖炸开，漫天的白色粉末弥漫开来。
“闭气！”
王庭祭司法杖顿地，一股气旋从杖顶爆发，将粉末驱散大半。
但就这么一耽搁，柳大夫已经退到月影潭边；他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三十余岁，面容阴柔，左肩完好无损。
“你不是柳大夫！”
阿茹娜软鞭出手，那人却冷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质地的蛋形物品高举：
“若不想死，就都给我住手！”
月光下，那金属蛋上的火绳清晰可见。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这东西是中原传过来的霹雳弹，威力巨大，属于管制军械
“你......你怎么会有......”
“因为真正的柳大夫，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那人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变成了清冷的女声：
“我是青鸢大人座下杀手，代号百面，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她话音未落，月影潭水面突然炸开，十余名黑衣人从水中跃出，手中弩箭齐发。
“保护公主！”
王庭侍卫们立刻结阵抵挡，但弩箭密集如雨，瞬间就有数人中箭倒地。
更糟糕的是，那些箭头上都淬了毒———正是七星海棠。
“中计了！”
塔尔娜挥刀格开箭矢，护住身后的依格。
阿茹娜软鞭舞成一道屏障，但黑衣人人多势众，渐渐将众人逼向潭边。
源书晗一边闪避箭矢，一边快速思索。
替身、埋伏、霹雳弹......青鸢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深。但眼下最重要的是———
“他在拖延时间！”
源书晗突然醒悟：
“青鸢本人不在这里，说明她另有目标！”
说着，他看向王庭祭司：“谷中除了月影潭，还有哪里需要月光草？”
闻言，王庭祭司脸色一变：
“祭坛！开启传承需要月光草作为药引之一！”
“传承在哪里？”
“在......在谷心‘狼神殿’！”
王庭祭司的法杖指向山谷深处，话语中却带着些庆幸：
“但她进不去！狼神殿需要三位王族血脉共同开启———”
“如果她有别的方法呢？”
祭司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不止是他，王庭禁卫、三位公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调虎离山。
青鸢用替身和埋伏将他们拖在这里，真正的目标，是独自前往狼神殿，用某种手段强行开启传承！
“必须立刻去狼神殿！”
塔尔娜急道，但黑衣人的围攻越来越猛，箭矢如蝗，根本脱不开身。
见状，源书晗咬牙，从怀中掏出三个小瓷瓶扔给三位公主：
“含在舌下，可避毒雾！魏青，带人断后！公主、王庭祭司，跟我来！”
他率先冲向毒雾弥漫的谷道，三位公主紧随其后，王庭祭司法杖发光，撑开一道光幕暂时挡住箭雨。
但就在他们冲入谷道的瞬间，那个替身突然笑了：
“源公子果然聪明，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她点燃手上的爆弹，而后拉开衣裳，露出身上绑着的无数火药。
而后，整个白狼谷的地面开始震动，山谷两侧的崖壁上，无数碎石滚滚而下。
“她要毁谷！”
王庭祭司惊呼。落石封死了来路，也堵住了去路。他们被困在了狭窄的谷道中。
而前方，毒雾越来越浓。
源书晗看着手中最后一颗辟毒丹，又看了看身后的三位公主和王庭祭司。
四个人，一颗丹药。
“公子......”
依格握紧他的手，眼中含泪但坚定：
“你，你留着吧。”
塔尔娜和阿茹娜则是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
“我们开路。”
王庭祭司法杖的上的气旋开始缩小———刚才消耗太大，她已经无力再驱散毒雾。
见状，源书晗深吸一口气，将辟毒丹捏碎，粉末混入随身的水囊：
“每人喝一口，能撑多久算多久。我们必须在一刻钟内赶到狼神殿。”
而后，他给众人分饮药水，一同冲入毒雾。
无期比想象中还要浓重，视野急剧收缩，能见度不足十步。
源书晗凭借着脑海中的地图艰难辨路，塔尔娜和阿茹娜一左一右护卫两侧，依格搀扶着王庭祭司跟在后面。
毒雾侵蚀着药效，皮肤开始传来灼痛，呼吸也变得困难。
但更让人心悸的是寂静———太静了，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
仿佛整个山谷，只剩下他们五人。
“前面......有光。”
阿茹娜突然道，透过毒雾，隐约可见前方有朦胧的蓝光闪烁。
那是狼神殿的方向。
五人加快脚步，冲出谷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古老的石殿矗立在开阔的谷心，殿门紧闭，门上刻着复杂的符文。
殿前广场上，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正站在祭坛中央，手中举着一支发光的骨杖。
祭坛周围，躺着十余具尸体————尸体上穿着的，都是王庭护卫的装束。
而在祭坛四角，分别放置着四样东西：一束真木可汗的头发、一碗不知名的鲜血、一块骨片、以及一株刚刚采下的月光草。
“青鸢！”
塔尔娜拔刀，面具人缓缓转身，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的身形比那个替身更瘦削，但站姿挺拔，左肩确实微微下沉。
“来得比我想象的快。”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平静：
“可惜，你们还是晚了。”
随着她将手中的骨杖指向祭坛，四角的物品开始发光，光芒汇聚到殿门之上。
门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发出沉重的轰鸣声。
“她在强行开启传承！”
王庭祭司想要上前，但刚迈步就踉跄倒地———毒雾和消耗让她已近极限。
源书晗扶住王庭祭司，目光死死盯着青鸢：
“你杀了柳大夫，伪装成他接近王庭祭司，利用月光草为借口进入狼神谷......但我不明白，你如何得到真木可汗的头发和鲜血？”
青鸢笑了，笑声中带着讽刺：
“源公子聪明一世，难道还没发现吗？能随时接近可汗、取得她贴身之物的人，可没那么不好找。”
塔尔娜脸色骤变：
“你是说......王庭里还有你的同伙？”
“同伙？不。”青鸢摇头：
“你们真的还没猜出来吗，我的真实身份。”
说着，她伸手，缓缓摘下面具。
月光下，露出一张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脸———
白狼王庭祭司的学徒，那个沉默寡言、在白狼谷侍奉大王庭祭司十几年的白狼禁卫。
腾格里·灰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