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出口,两个人都好像被吓了一跳一般,霎时间沉默下来。
光是问出口便是一种冒犯。
也怪不得哪怕是东方灼焰这样的人也要踌躇在三再问了。
东方灼焰皱着眉,但她还是直直地盯着祐歆,等待着她的回答,似乎这个回答对她而言来说很重要。
东方灼焰心里其实早已有一个自己预料中的回答,但她此刻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当然是因为有所动摇。
她必须向祐歆亲自问一问。
良久,祐歆带着惆怅的神情摇了摇头。
“并不……”
“为什么?”
东方灼焰瞪大了双眼,此刻的她顾不上什么矜持与礼貌,呆立在原地不解地看着祐歆。
“你……你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无论你怎么回答我都会保守秘密的……”
东方灼焰举起双手试图抓住什么一般挥了挥,好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言语的可信度,但她很快明白这只是徒劳,更显得有些刻意,她很快又放了下来,但神色依旧焦急。
东方灼焰似乎以为祐歆这样回答是有所顾忌,连忙做出一连串的承诺,但祐歆只是接着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灼焰,我信任你。”
她把手搭在东方灼焰的肩膀上,让有些激动的她平静了下来,等待着她的解释。
“你是不是觉得我遭受了这么些年的对待,肯定会憎恨着这里?”
“为什么不?”
东方灼焰脸色罕见地有些阴翳,她直直地盯着祐歆的脸,等着她的回答。
祐歆很感激东方灼焰能够这么为自己着想,如果自己只是做出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与她一起骂一骂肯定事情会很轻松。
但她不能这么做,她隐约能感受到,这个沉重的回答之后牵扯着一系列复杂的东西。
“我确实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过,这里的人都不待见我,不喜欢我,因为我的来历,我的血统,我的样貌,我的性格……他们不把我视为族人,不把我视为自己的一份子,憎恨我排挤我……我确实……很难过……”
祐歆的语气越讲越低沉,但讲到这里,她忽然又提起了声调。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憎恨着她们,我也并不在心里诅咒他们唾弃他们……因为……我能理解这一切!”
“理解?”
东方灼焰听到这个词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一脸的不敢置信,她是个受不了气的人,自然也受不了任何不公正不友好的对待,她和蔼待人,也因此会更剧烈地还击他人的敌意。
她是断然理解不了他人伤害自己的举动的。
祐歆不难看出,倘若是东方灼焰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她绝对会与周围的一切爆发剧烈的冲突,直到一方鲜血淋漓……
“是的,我能够理解,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沧澜人痛恨我是因为我有着他们百年来的敌人——帝国的血脉,更因为我的身份是盈月姬——帝国派来强行融入这个部落的棋子的孩子,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对于沧澜的掌握的一个尝试,他们天生地排斥黑发黑瞳的人,也畏惧有一天沧澜真的落入帝国的手中,因此他们排斥我,本身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我能够理解,因为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祐歆低垂着眼眸讲道。
“没有办法的事?所以你就这样……逆来顺受?”
祐歆还是第一次听到东方灼焰这样带刺的语气,沫漓有时也会对自己发脾气,但东方灼焰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如今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祐歆知道,她终于认真了。
但祐歆一定要把这件事讲清楚。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并非满足于这一切,我只是能够理解罢了……”
祐歆这样说着,但她也知道这语句显得十分苍白,毫无说服力,光凭一个观点反复说是无法令眼前的东方灼焰理解的。
两人站在这个山坡上,并肩无言,直到夕阳欲下。
旁晚昏黄的阳光逐渐黯淡,远处沧澜的聚落亮起一盏盏灯火。
“人们已经在为族长的寿辰做准备了呢。”
祐歆向远处看去,打破了沉默,东方灼焰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扯到这里,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沧澜人很少有闲暇的时候,节日十分罕见,族长的寿辰就是这些节日中的一个,平日里因为灯火珍贵,大家早早就会睡下,但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点上海琉璃做的灯笼用来祈福,但其实这个的侧重点早就变成了照明,因为有了照明,这一段时间大家就会趁机利用起这难得的夜间生活,举办起沧澜人的各种活动与庆典,长老们也知道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有人跳出来谴责大家不虔诚,毕竟,开开心心的族人们不就是最好的祈福吗?”
东方灼焰静静地听着祐歆在那边面带微笑地说着若有所思。
“你看,沧澜人们并不是冷血无情的战士、蛮夷,他们只是在严酷的环境下不得不变成那样罢了,只要有幸福的机会,他们也会欢笑着玩闹……”
讲到这里,天色已彻底黑尽,但视线并无影响,因为眼前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大街小巷上涌现出游街的人群,哪怕隔着很远也依稀能听到人们的嬉笑欢闹声,这样的沧澜,在东方灼焰来到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间,东方灼焰有些恍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沧澜,一时间她幻视了,有些分不清这里是远在大陆边陲的蛮夷部落,还是东方家族的繁华城市。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祐歆已经转过头看着她恍惚的样子继续说着:
“每到这个时候我也很开心,虽然我不能参与其中,可是,光是看着大家幸福的样子也很好啊,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幸福。”
“他们的……幸福?”
东方灼焰楞楞地念着,浑身好像霎时间脱力了一般,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心里在想什么?
祐歆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