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郎,长大以后咱俩结婚吧!”
那稚嫩而清晰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认真和不容置疑,像一颗温热的石子投入心湖。他甚至能“感觉”到说话人脸上蒸腾的热度,和那种毫无保留的、灿烂的期待。正当他准备看清她的面容时……
嗡——嗡——嗡——
冰冷的闹铃如同利刃,精准地切断了这脆弱的幻影。
“怎么又是这个梦……”安太郎猛地睁开眼,自言自语,卧室里只有晨曦透过窗帘缝隙投下的微光。
一次意外,他失去了那段记忆中最珍贵的部分……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那梦中的余音和温度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空茫。
他沉默地坐起身,按掉闹钟。动作间没有丝毫拖沓。
厨房很快响起了细微的动静。水流的哗哗声,刀刃与砧板接触时轻快而有节奏的笃笃声。两份便当在他的手下逐渐成形。一份简单,米饭、主菜、配菜,界限分明,是标准的学生餐。另一份则精致得多,饭团被捏成可爱的动物形状,玉子烧切得大小均匀,高级火腿卷着新鲜的芦笋,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远超常人的用心。
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项每日固定的、无需思考的程序。只有偶尔停顿的瞬间,眼神会略微放空,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自己也无法触及的点,他不自主地笑了笑——
“安太郎,你说……你说要是我以后都下不了床了,可……可怎么办呀?” 记忆中,病床上的小梨衣哭得喘不上气,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那种无助和恐惧,即使隔着岁月的浓雾,依然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梨衣,你放心,我以后就是你的奴仆了,永远侍候你!” 年幼的他挺起小小的胸膛,语气是模仿电视里英雄的夸张,心意却是纯粹的。
“真……真的?”女孩抽噎着,眼睛红得像兔子,紧紧抓住这唯一的浮木。
“当然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
“不行……妈妈说,她们大人许诺都是要签合同的……不然你以后嫌我麻烦,扔下我跑了怎么办……”她哭得打嗝,逻辑却意外地清晰,带着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商业头脑雏形。
“嗯……你说的有道理。那好吧,咱们签合同!” 于是,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在管家山口先生温和而略带趣味的注视下,他用歪扭的字迹,在乙方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郑重其事地按上了红红的手指印。小梨衣则像守护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契约”收了起来,破涕为笑。
锅里的油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拉回了安太郎的思绪。他将煎好的太阳蛋完美地放入便当盒。那份沉重的、从儿时延续至今的“理所当然”,早已融入日常的每一个缝隙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国中教室的窗台上。第三节课刚下,空气里还漂浮着粉笔灰的味道。
作为甜品之王田野家的独女,梨衣毫不客气地拉开安太郎前座的椅子,转身坐下,手臂随意地搭在他的桌沿,像个巡视领地的大姐头。
“喂,我的饭呢。”她的声音自然无比,带着一点理直气壮的催促,“我饿了。便当。”
安太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格外精致的便当盒,推到她面前。
梨衣打开盖子,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故作挑剔地用筷子拨了拨:
“哼,今天的玉子烧形状一般嘛……算了,看在你辛苦准备的份上。”
她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显然对味道极为满意。吃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腮帮子还微微鼓着。
“对了,安太郎,高中你打算去哪?”她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聊,“妈妈说我肯定是要去晴南私立高等部的啦,那边的点心烹饪科很有名,而且环境也好。”
晴南是知名的升学导向贵族学校,以设施豪华和门槛极高著称。
安太郎整理笔记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平稳:
“嗯,我知道。放心,我会跟你去晴南。”
“诶?”梨衣咀嚼的动作停住了,诧异地看向他,甚至忘了维持那点故作的高傲,“你?去晴南?喂,你知道晴南单凭分数的入学分数有多高吗?”她的语气里没有恶意,纯粹是基于对他那份“惨不忍睹”成绩单的认知,产生的巨大疑惑。“就你那个总是在及格线挣扎的成绩……”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安太郎终于抬起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总会有办法的。”他淡淡地说,语气却有一种奇异的、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相信的笃定,“我说过会一直跟着你。就会做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既定的事实,而非少年的妄言。
空气中弥漫着午餐的香气和同学们喧闹的谈笑,但在他们两人之间,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梨衣甚至忘了咀嚼嘴里的食物,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细碎的刘海和眼镜框上投下淡淡的光晕,让他平日里那份过于温顺的模糊感褪去,显露出某种…她从未注意过的、坚硬的轮廓。
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了她,像是微小的电流窜过心脏,有点麻,又有点慌。她猛地低下头,用筷子用力戳了戳饭盒里的玉子烧,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态。
“哼……说得倒好听。”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你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一夜之间变成天才吗?晴南可不是靠运气就能进去的地方。”
她的话像是在反驳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是啊,这个成绩平平、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青梅竹马,怎么可能突然拥有打通晴南门槛的能力?一定是又在说大话哄她开心吧?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可说是大话……他却是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安太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掠过她微微发红的耳尖,重新落回桌上的笔记。纸张的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捻得有些卷曲。
“不是运气。”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牛奶,轻轻推到她的便当盒旁边——是她常喝的那个牌子,温度也恰到好处,既不冰牙也不显温吞。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将梨衣拉回了熟悉的轨道。看吧,他还是那个细心的、把她的一切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安太郎。刚才那一定是错觉。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梨衣像是要挥开什么令人烦躁的东西,语气重新变得骄纵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主导权,“反正你要是敢骗我,或者最后没跟上来的话……”她拖长了语调,威胁的意味十足,却没什么杀伤力,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撒娇。
“不会的。”安太郎应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稳温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承诺只是她的幻听。
梨衣哼了一声,注意力重新回到美味的便当上,但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些,眼神偶尔会飘向对面那个安静整理笔记的青梅竹马,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整天看这家伙搁这学学学,成绩不还是跟我一样倒数,哼,这家伙肯定是做做样子,对,肯定是!”
窗外的云朵缓缓飘过,蝉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国中最后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将教室里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似乎就在这日常的静谧中,于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