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话 白鸟目

作者:四季城浦 更新时间:2025/10/20 8:49:37 字数:3538

傍晚时分,高桥玲如约来到结城家公寓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角,才轻轻敲响了门。门内传来安太郎温和的“请进”。

她推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诱人的香气立刻包裹了她。安太郎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发出令人安心的声响。客厅里,优娜正蜷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无声动画片,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小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恬静。

“稍坐一下,饭菜马上就好。”安太郎从厨房探出头招呼道。随后,他准备发信息告诉优娜去招待一下玲,玲连忙摆手,压低声音对安太郎说:

“没关系,不必打扰优娜,让她看吧。我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就好。”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但没有立刻坐下。

尽管知道优娜听不见,高桥玲还是像对待能听见的孩子一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她悄悄地从随身携带的环保袋里拿出一瓶冰镇橙汁,一点点挪到优娜身后,然后突然将橙汁递到优娜眼前的茶几上。

优娜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她最喜欢的橙汁吸引了注意力,惊讶地回过头,看到是高桥玲,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又羞涩的笑容。她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对着高桥玲开心地鞠了一躬,用手语比划着「谢谢姐姐!」

高桥玲拿出手机,打字给她看:「不用客气,这是对可爱的优娜的奖励哦!」

优娜接过橙汁,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高桥玲顺势坐在她身边,又拿出自己带来的另一瓶饮料,和优娜的橙汁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两人一起边喝边看起了电视。虽然无法交流剧情,但这种安静的陪伴却格外温馨。

安太郎从厨房看到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提醒道:“橙汁少喝一点哦,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知道啦!”高桥玲应了一声,立刻又打字给优娜看。优娜乖巧地点点头,把橙汁放到一边。这种简单日常、仿佛家人般的互动,让高桥玲的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洋洋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饭菜上桌,高桥玲主动起身帮忙端菜摆碗筷。就在这时,优娜摆弄手机时,偶然看到了一个名为“白鸟目公园”的介绍页面,里面秋色绚烂的图片非常漂亮。她激动地跳下沙发,拿着手机就想跑去厨房给哥哥和玲姐姐看。

跑动中,她不小心碰掉了沙发上的遥控器。电视屏幕瞬间跳转了频道。

优娜没在意,兴奋地把手机递给安太郎,用手语急切地比划着:「哥哥!玲姐姐!我们周末去这个公园玩吧!看起来好漂亮!」

安太郎接过手机,看着“白鸟目公园”的名字和景色,刚想回答,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旁的高桥玲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端着盘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神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那里正在插播一则晚间新闻快讯:

“……今日下午,于白鸟目公园附近路口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名男童不幸身亡……”

尽管画面已经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并用白布遮盖,但那个地点名称和“男童”、“车祸”这些关键词,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猛地撬开了高桥玲紧锁的记忆闸门!

“白鸟目公园”……就是那里!就是那个悠斗带她去玩、最后为了推开她而惨死车下的公园路口!

新闻画面模糊的马赛克后面,仿佛重叠上了悠斗小小的、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刺耳的刹车声、温热的血液、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指责……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恐怖记忆和滔天的愧疚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吞没!

“哐当——!”

瓷盘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菜肴撒了一地。

高桥玲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袭来,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像逃离噩梦一样,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结城家的大门!

“高桥学姐!”安太郎惊呼一声,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想起高桥玲曾说过弟弟死于车祸,再看那则新闻和她的反应,瞬间明白了一切!她是受了强烈的刺激!

“优娜,待在屋里别动!”安太郎对吓呆的优娜快速嘱咐了一句,立刻追了出去!

然而,高桥玲的速度快得惊人,等他冲到走廊,只听到隔壁公寓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他疯狂地拍打着高桥玲的房门:“高桥学姐!开门!你没事吧?高桥学姐!”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安太郎的心脏。他想起初遇时她独自在雨中绝望的样子,想起她垃圾桶里的泡面盒和能量果冻……她一直活在自责和痛苦里,此刻被如此强烈的刺激击中,会不会……

安太郎不敢再想下去!他立刻转身冲向楼下管理员的房间,也顾不上解释太多,只急切地说高桥学姐可能突发急病,需要立刻开门查看!好心的房东阿姨看他焦急万分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备用钥匙给了他。

拿到钥匙,安太郎一刻也不敢耽搁!电梯还停留在高层,他等不及,转身就冲向安全通道,一步三四个台阶,拼尽全力向上狂奔!十二层楼的高度,他几乎是凭借着意志力一口气爬了上去,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浸湿了额发。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房门,冲进公寓——

客厅里空无一人,阳台的推拉门大开着,夜风灌入,吹动了白色的窗帘。

而阳台的栏杆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纤细身影,正背对着他,摇摇欲坠地站在上面!夜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和裙摆,那身影在夜色中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高桥学姐!不要!”安太郎的心跳几乎停止!

听到动静,高桥玲缓缓回过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泪似乎早已流干,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看到安太郎,她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苍白、破碎的微笑。

然后,她身体向前,毫不犹豫地倾倒下去!

“不——!”安太郎瞳孔猛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扑向阳台,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地抓住了高桥玲的一只手腕!

巨大的下坠力让安太郎半个身子都被带出了栏杆!他闷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自己,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

“高桥学姐!抓紧我!别松手!”他焦急地大喊。

然而,高桥玲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她闭着眼睛,没有任何挣扎,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任由自己下坠。安太郎手上的汗水让她的手腕一点点向下滑落!

眼看就要抓不住了!绝望之际,安太郎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她第一次见面时错认他的情景!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下方嘶哑地喊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称呼:

“姐姐——!抓紧我!姐姐!”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桥玲混沌绝望的意识!

姐姐……

悠斗……?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上方那个紧紧抓着她、因为极度用力而面容扭曲的少年。在那张与悠斗相似的脸上,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急、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枯槁的眼神中,瞬间涌出了滚烫的泪水,仿佛干涸的河床重新获得了生机!

“安……安太郎……”她哽咽着,几乎是本能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反抓住了安太郎的手臂,同时脚努力在墙面上寻找支撑点!

感觉到她的回应,安太郎精神大振,两人一起用力,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安太郎终于成功地将高桥玲从死亡边缘拽了上来!

两人瘫倒在冰冷的阳台地面上,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虚脱感席卷了全身。

休息了片刻,高桥玲挣扎着挪开身子,安太郎也勉强坐起身。

看着眼前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高桥玲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积压多年的痛苦、愧疚和悲伤,她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猛地扑进安太郎的怀里,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安太郎……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眼泪迅速浸湿了安太郎胸前的衣襟,“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悠斗……我不值得你救……我不配活着……”

安太郎任由她发泄着,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姐姐,不怪你。我想,令弟舍命相救也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他的安抚让高桥玲哭得更加厉害,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带着宣泄和某种解脱。

哭了不知道多久,高桥玲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低低的抽噎。她擦着红肿的眼睛,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救我?我这样的人……死了不是更好吗?”

安太郎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非常认真地、坦诚地回答:

“如果高桥学姐消失的话,我会寂寞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高桥玲内心最柔软、最渴望被需要的地方。她怔怔地看着安太郎,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安太郎说完,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直白,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连忙补充,试图掩饰那份不经意流露的亲近:“而……而且优娜也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高桥玲却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着,突然仰起头,轻轻地、快速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很轻,一触即分,却让两个人都瞬间僵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安太郎完全愣住了,脸颊上残留的柔软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高桥玲也立刻反应过来,脸颊瞬间爆红,惊慌失措地后退,语无伦次地道歉:“对、对不起!结城同学!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就好像……有一种不可抗力……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可闻。

尴尬和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似乎都冷静了一些。

高桥玲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开始静静地、毫无保留地讲述起那个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关于白鸟目公园、关于悠斗、关于那个破碎家庭的完整故事……

夜色深沉,而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两颗孤独的心,因为一场生死边缘的拉扯和一个意外的吻,似乎靠得更近了些。而一个沉重的秘密,也终于在此刻,被温柔地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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