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两天,我进行了密集的“地球社交防御性研究”。
主要成果包括:下载了名为“白噪音大全”的APP,并发现“下雨声”模式对屏蔽低频段心声杂音有微弱效果;通过网络视频学习了“普通男高中生应对同学搭话的十种敷衍方式”;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我意识到,便利店的饭团,在校园午餐文化中,可能属于“防御力过低”的装备。
周一的早晨,我站在便利店冷藏柜前,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饭团,依旧简单高效。但根据我周末恶补的《校园生活观察笔记(影视剧版)》显示,持续食用单一便利店食品,容易被打上“孤僻”、“家境不佳”或“生活废人”的标签,从而引发不必要的关注乃至……同情。而同情,有时会比好奇更麻烦,因为它可能招致更频繁的“关心”与“帮助”。
我的目标是成为班级背景板,不是成为“需要被关爱的可怜同学A”。
目光扫过冷藏柜里的其他选项:三明治、沙拉、便当……最终,我选择了一份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用透明塑料盒包装的“盐烤鲑鱼定食”便当。它有米饭,有主菜,有配菜,看起来符合“正常家庭准备”或“自己会简单料理”的设定,应该能有效提升我的社交防御力。
结账,出门,走向学校。我仿佛能听到装备升级的音效。
上午的课程在雨声白噪音的微弱庇护下平稳度过。我成功地将心声洪流过滤成了朦胧的背景雨声,虽然偶尔还是有特别强烈的“弹幕”穿透雨幕(比如老师点名时某位同学内心的惨叫),但整体可控,精神消耗大大降低。
午休铃声响起,真正的考验来临了。
我拿出那份盐烤鲑鱼便当,塑料盒子和筷子包装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几乎是同时,后方传来了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哦呀?柚罗同学今天升级了呢!从饭团进化到便当了!”月岛樱端着她的豪华双层便当盒,如同踩着精准的舞步,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我前面的空座位上,将便当盒“啪”地一声放在我的课桌上,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成功了!今日便当作战,阵地占领完成!倒要看看他今天吃什么!盐烤鲑鱼?好普通的家常菜……不过比起饭团已经是巨大进步!〉
她的心声穿透雨声,清晰得让人怀疑白噪音APP是不是偷偷关了。
“嗯。”我应了一声,低头拆开一次性筷子。策略一:冷淡回应,降低对方互动兴致。
无效。
“我看看我看看~”月岛樱毫不客气地探过头,审视着我的便当,“米饭看起来有点硬呢,鲑鱼边缘有点焦了,配菜只有一撮腌萝卜……柚罗同学,这是便利店买的吧?而且大概是打折品?”
〈全部说中!我对便利店便当的研究可是专家级的!〉
“……是的。”被完全看穿,我只好承认。策略一宣告失败。
“果然!”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然后献宝似的打开自己的便当盒。今天依旧是色彩缤纷:粉色的鱼糕,嫩黄的煎蛋卷,翠绿的荷兰豆,还有摆放成花朵形状的胡萝卜片。“锵锵!今日主题是‘春日花园’!怎么样?和我今天的发带很配吧?”
她晃了晃头上那个同样是花朵造型的发带。
〈快夸我!快被这华丽的便当和我的巧思震撼到!然后自惭形秽!〉
我看了看她的“春日花园”,又看了看我那片孤零零、边缘微焦的鲑鱼,客观地评价:“很色彩均衡,营养搭配也符合地球标准。”
月岛樱的笑容僵了一下:“……就这样?‘色彩均衡’?‘符合标准’?柚罗同学,你的夸奖方式真是……别具一格。”〈这家伙是味觉失灵还是审美缺失?〉
“谢谢。”我假装没听懂她的吐槽,夹起一块鲑鱼,送入口中。味道……就是标准的便利店味道,咸味,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可以接受。
见炫耀战术效果不佳,月岛樱立刻切换了方案。
“总是吃便利店便当对身体不好哦,油脂和盐分都超标了!”她摆出关心同学健康的表情,然后再次祭出了她的终极武器——筷子。她夹起一块看起来松软可口的煎蛋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到我嘴边,“来,尝尝这个!我妈妈的特制高汤煎蛋卷,口感绝妙哦!”
〈第二次投喂作战!这次一定要成功!张嘴啊笨蛋!〉
那金黄色的蛋卷几乎要碰到我的嘴唇,高汤的香气隐隐飘来。周围几个正在吃便当的同学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好奇的目光。
糟糕。这是公开场合的投喂。如果再次断然拒绝,不仅会坐实“不近人情”的评价,还可能让月岛樱下不来台,从而激化矛盾,导致更持久的“骚扰”。
必须应对,但不能让她得逞。
我微微后仰,避开了直接接触,同时伸出自己的筷子,精准地、轻轻地在空中夹住了她递过来的煎蛋卷的中段。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我平静地说,然后将那块煎蛋卷夹到了自己的便当盒盖子上,没有直接放入米饭中,避免味道混合。
月岛樱愣住了,举着空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居、居然还有这种操作?!空中拦截?!〉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我无视她的呆滞,将自己便当里的一小块鲑鱼夹起来,放到她的便当盒盖边缘(我特意避开了那些精致的配菜)。“礼尚往来。”我面无表情地说。
月岛樱看着自己盒盖上那块边缘微焦、卖相普通的鲑鱼,表情复杂。〈这、这算什么?交换信物吗?虽然是我发起的……但为什么感觉我亏了?〉
“尝、尝尝就尝尝!”她似乎为了挽回面子,夹起那块鲑鱼,视死如归般地放进嘴里。
咀嚼了两下,她评价道:“……嗯,就是普通的便利店鲑鱼味道。果然比不上我妈妈的手艺。”
“嗯,合理。”我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饭。防御成功,并且完成了“礼尚往来”的地球社交礼仪,没有留下明显破绽。
然而,月岛樱的韧性超乎我的想象。短暂的受挫后,她立刻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呐,柚罗同学,”她一边吃着自己的便当,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你家里人不给你准备便当吗?还是说……你自己一个人住?”
〈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独居男高!这可是轻小说主角的经典设定!〉
这个问题有点危险。直接承认独居,可能会引发更多关于家庭、生活细节的追问。
“家人工作忙。”我采用了一个模糊但合理的解释。这在日本社会并不少见。
“哦~这样啊。”月岛樱眨眨眼,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转而问道,“那你会自己做饭吗?”
“……会一点。”我谨慎地回答。在恩杰拉星,我们不需要“烹饪”这种复杂程序,但凭借【语言获取】附带的知识库和超强的学习能力,理论上复制地球菜谱并不难。只是没必要。
“真的吗?”月岛樱眼睛一亮,“那明天的便当,你会自己带吗?”
〈将计就计!如果他带,就能观察他的厨艺水平!如果他不带,就坐实了‘不会做饭’的设定!完美!〉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是一个陷阱。无论回答“是”或“否”,都会落入她的观察计划。
思考了三秒,我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回避方式:“看情况。可能起晚了就去便利店。”
“诶——好敷衍!”月岛樱不满地嘟囔,但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用叉子戳着便当里的西兰花,小声说,“柚罗同学,你真的很擅长把天聊死耶。”
〈但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有挖掘的价值!就像通关难度超高的游戏一样!〉
她的心声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感。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防御和回避,在她看来,可能反而成了增加趣味性的挑战。
这真是个糟糕的发现。
午餐时间终于在月岛樱不间断的“观察”与我勉力维持的“防御”中接近尾声。
我吃完最后一口米饭,合上便当盒。月岛樱也优雅地(自认为)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就在这时,那个昨天提醒我被老师点名的、戴眼镜的文弱男生——我记得他叫中村,端着吃空的便当盒,有些怯生生地走过来。
“那、那个……月岛同学,柚罗同学……”他小声开口,脸有些红。
“嗯?中村同学,有什么事吗?”月岛樱立刻换上标准的友善笑容。
中村看了看月岛樱精致的便当盒,又看了看我手边的便利店便当包装,鼓起勇气说:“我、我看到了……你们刚才互相分享便当……感觉、感觉很友好!我们……我们能不能以后一起吃午饭?多几个人……热闹一点……”
〈一个人吃午饭好寂寞……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如果能加入的话……〉
我和月岛樱同时沉默了。
月岛樱的心声:〈诶?!等等!这发展不对劲!我只是在观察柚罗同学,不是要组建午餐会啊!〉
我的心声:〈……麻烦程度要升级了吗?从一对一观察变成多人围观的动物园?〉
月岛樱反应很快,笑着打哈哈:“啊哈哈,中村同学,我们只是偶尔分享一下啦!而且柚罗同学比较喜欢安静,对吧,柚罗同学?”她试图把我拉入同一战线。
我立刻顺势点头:“嗯,我喜欢安静。”
中村同学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这、这样啊……抱歉,打扰了……”他失落地低着头走开了。
月岛樱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就要变成固定午餐会了。”
我看了她一眼,难得地和她有了一致的想法。虽然动机不同,但结果一致。
“不过,”月岛樱收拾好便当盒,站起身,回头对我露出一个更加灿烂、也更加危险的笑容,“柚罗同学,明天……我很期待你的‘看情况’便当哦!”
说完,她哼着歌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空荡荡的便利店便当盒。
看来,仅仅提升便当的防御力是不够的。月岛樱的“社交陷阱”层出不穷,想要安稳度日,我必须构思更完善的应对策略。
或许……是时候考虑,是否要真的“稍微”展示一下所谓的“厨艺”,来彻底堵住她的嘴?比如,制作一个看起来“普通至极”、毫无观察价值的便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地球的生活,正在把我往一个奇怪的方向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