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诗集危机”后,我偶尔会去「古典文学与现代诗研究会」的活动室。这里成了我躲避月岛樱持续(虽然已降低强度)观察的临时避难所。
活动室总是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窗外隐约的鸟鸣,以及……森川堇学姐制造的各种细小动静。
今天也不例外。我推开门时,她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一本《古今和歌集》蹙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连我进来都没注意到。
【读心术】捕捉到她的思绪:〈“春霞氤氲春日野……”下一句的意象该怎么理解才好呢……啊,笔又滚到哪里去了?〉
果然,在她手肘边,一支钢笔正悄无声息地朝着桌沿滚动。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我恰好走到桌边,仿佛不经意般用手指挡住了即将坠落的笔。
她这才惊觉,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啊!柚、柚罗君?谢谢你……我又没注意……”
“没关系。”我将笔放回她手边安全的位置。这几乎成了我们之间固定的开场白。
我走到靠窗的固定位置坐下,拿出一本《地球基础物理原理》假装阅读(实际上是在研究如何更高效地伪装能量补充)。森川堇学姐则继续与和歌集搏斗。
安静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然后,我听到她小声的惊呼:“啊,糟了……”
抬头看去,只见她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扶稳一个玻璃杯——杯子没倒,但她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摞准备归还图书馆的书,最上面那本《日本神话体系概述》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她没拧盖的、装着半满温红茶的保温杯上,书连着保温杯一块滚落到地上。
“呀!”她慌忙把书捡出来,书页已经湿透,滴着暗红色的茶水,看起来惨不忍睹。
〈完了完了!这是图书馆的书!要赔钱了!这个周的零花钱……〉她的内心在哀嚎,脸上写满了绝望。
我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从口袋里(实际上是利用微小的空间操作)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先擦一下。”我平静地说,同时目光扫过那本湿透的书。利用【能量感知】,我可以瞬间蒸干水分,但那样太明显了。
“谢、谢谢……”她接过纸巾,笨拙地擦拭着书页,但水渍和茶渍已经深深浸透。
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开口道:“图书馆的赔偿流程,通常需要原价赔偿或购买相同编码的新书。我可以帮你查询这本书的最新版本和价格。”
说着,我拿出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这本书的最新版,价格是……”我报出一个数字。
森川堇学姐的脸色更白了。〈果然……好贵……〉
“不过,”我补充道,“如果向图书馆管理员诚恳说明情况,并表示愿意帮忙进行一段时间的图书整理工作,有时可以减免部分赔偿金额。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说明吗?”
这是我根据地球社交逻辑推理出的最合理解决方案。
森川堇学姐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涌出感激的光芒:“真、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顺路。”我言简意赅。
帮助森川堇学姐处理完图书赔偿事宜(最终以帮忙整理一周图书作为代价)后,我们回到了活动室。她似乎为了表达感谢,想给我泡杯茶,结果在拿茶叶罐时,又差点把旁边的糖罐碰翻。
我默默地、提前伸手扶住了糖罐。
“对、对不起!”她脸又红了。
“森川学姐,”我忍不住问道,“你平时……都是这样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我在指什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嗯……从小就这样。妈妈说我脑子里总想着别的事情,手脚就跟不上了……尤其是在看书或者想事情的时候。”
〈走路会撞到门框,吃饭会弄脏衣服,就连系鞋带有时都会打成死结……〉她的心声带着一丝无奈的自我吐槽。
“但是,”她忽然抬起头,眼神变得认真,“只有在看书和写东西的时候,我觉得世界是清晰的,是安静的。虽然还是会弄倒东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至少心里是明白的。”
这一刻,我似乎能理解这种感受。在恩杰拉星,一切都有序而清晰,但那种清晰带着冰冷的束缚。而在地球,尤其是面对月岛樱和眼前这位学姐时,那种混乱和不确定,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温度。
为了缓解尴尬,森川堇学姐试图找话题:“柚罗君,喜欢看什么书呢?”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我的阅读清单包括《高等能量力学》、《星际航行基础》以及《地球社会伪装手册》等。
“一些……科普类书籍。”我模糊地回答。
“科普啊……很厉害呢。”她表示理解,然后眼睛微微一亮,“那……你喜欢诗吗?”
诗?那种高度凝练、充满隐喻和情感表达的文字形式?这与恩杰拉星追求绝对准确和逻辑的表达方式背道而驰。
“了解不多。”我如实回答。
“这样啊……”她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从书架上小心地取下一本薄薄的诗集,是宫泽贤治的《春与修罗》。“要不要……试着读读看?宫泽贤治的诗,有很多关于星空和宇宙的想象,或许……你会觉得有趣?”
她将诗集递过来,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在分享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我接过诗集,随手翻开一页,是一首名为《永诀的早晨》的诗。诗句描绘着雨雪、弟弟的死亡与对超越的渴望。文字带来的意象,与恩杰拉星纯粹的数据流截然不同。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无聊……但宫泽贤治的世界,真的很美……〉她的心声带着一丝不安。
“谢谢。”我将诗集收下,“我会阅读的。”
森川堇学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非常真实的微笑。
离开活动室时,夕阳将走廊染成暖橙色。我将那本《春与修罗》小心地放进书包。
今天,没有使用任何超能力解决危机,没有与月岛樱斗智斗勇,只是平静地(虽然伴随着一些小混乱)度过了一段时光。帮助一位迷糊的学姐处理了麻烦,并且收到了一份关于“诗”的邀请。
这种感觉……并不坏。
虽然森川堇学姐的日常充满了各种小小的“灾难”,但那份对文学的认真,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不擅长交际却努力表达善意的笨拙,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安定感。
或许,这个小小的文学研究部,真的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安全屋”。
当然,前提是——要随时注意她手边任何可能倒塌、掉落、或被打翻的物品。
我回头看了一眼活动室紧闭的门,仿佛能听到里面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可能是书籍或文具落地的声响,以及一声细小的“啊……”。
嘴角,似乎有极其微小的弧度,向上牵动了一下。
然后迅速恢复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