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离万圣夜，还有四十八小时。
……
午夜时分，明月高悬。
清冷的银辉洒落，将多可利城覆上一层薄薄的霜色。这是近一个月来少见的明朗夜空，繁星点点，与城内尚未完全熄灭的零星灯火交相辉映。
吱吱——
一只黄蓝羽色相间的小雀，被旅馆窗内透出的暖光吸引，从落满积雪的枯枝头飞下。
它扑棱着翅膀，在寒冷的空气中盘旋了几圈，最后大胆地落在了旅馆大门前石阶上、一位静立着的黑色身影肩头。
噗噜噗噜~
小雀抖了抖羽毛，似乎在寻找温暖。
“……走开啦，听话。”
被它当作栖木的黑影无奈地轻轻颤动了一下肩膀——那对警觉竖起的黑色猫耳，暴露了其身份。
樱井素晴微微偏头，用眼神驱散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访客。
小雀叽喳一声，振翅飞回黑暗的树丛。
簌簌……
“呼。”
她吐出一口白气，脚步挪动，来到门廊旁一处未被积雪完全覆盖的石阶前。
伸出手，她洁白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石面，又下意识地蜷缩了回来。
这只猫娘最终还是挥开一小片积雪，默默地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远处被月光照亮的街道和屋顶。
眼神有些放空。
……
沉默，在寒冷的空气中蔓延。
……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
双手手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皙，骨节分明，透着柔韧与力量。
但只有她，能察觉到那皮肤之下，与血肉灵魂纠缠的不详痕迹。
……
【嗡——】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注视，一抹微弱冰冷的紫色光芒，在她两只手腕的皮肤表面一闪而逝！
紧接着，两道由紫色魔力构成的、旋转着锁链与符文虚影的奇特纹路，如同烙印般浮现在手腕周围的空气中，缓缓转动。
光芒明灭间，一对若隐若现的虚幻魔力镣铐，仿佛正紧紧扣在她的腕上。
仅仅是这细微的显现，便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呼——”
樱井素晴迅速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当她再次睁眼时，手腕上的异象已然消失，仿佛刚才只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该死……”
她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埋进臂弯。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回到了半年前，那个阴暗的地下城。
那个她仍是瑟弗手中奴隶，也回到了与贝利初次相遇、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之时。
滴答。
滴答。
细长而微弯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轻轻颤动，如同风中残蝶。
呼……
夜风拂过，带起她鬓边的几缕黑发。一种混杂着愤怒和隐忧的煎熬感，悄然包裹了她。
……
就在这时——
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在她身边地面上延伸、扩大。
啪。
一只戴着洁白蕾丝手套、指尖圆润的手，轻按在了她微微耸动的肩头之上。
“素晴。”
平静无波的女声在极近处响起。
“呜啊——！！！”
【嗡——！！！】
樱井素晴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刹那全部炸起！瞳孔中赤红的火魔法阵光芒骤亮，她想也没想，握紧的拳头裹挟着本能凝聚的灼热魔力，猛地回身挥出！
呼——！！
拳头在距离来者鼻尖仅寸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灼热的气流，吹动了对方额前褐色的发丝。
她看清月光下那张平静无波——唯一露出的右眼正静静注视着自己的脸庞时，紧绷的身体便骤然松懈。
她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呼……贝、贝利前辈，你吓死我了……”
她收回拳头，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是敌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身后。
来者，正是一位熟悉的褐发女仆。
“在想事情？”
啪叽。
贝利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收回按在素晴肩头的手，小皮鞋踏在清扫过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随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猫娘少女的身边。
视线顺着那身笔挺的女仆装向上，樱井素晴看到了贝利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
褐色的长发一部分垂落，遮住左眼，露出的右眼倒映着清冷的月辉。
两人并肩坐在旅馆门廊的石阶上，身下是未化尽的残雪，面前是空旷清冷的街道。
寒风偶尔卷过，吹动她们的裙摆和发丝，但两人似乎都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凉意。
……
“殿下睡了吗？”素晴先打破了沉默，目光投向楼上某个窗户。
“嗯。”贝利简洁地回应，目光却依旧平视前方。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夜风吹过屋檐，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所以外国异世界也会有打更的吗……
……
旅馆门前的灯笼轻轻摇晃，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樱井素晴黑色的猫耳无意识地轻轻颤抖着，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在害怕？”
一道轻语，如同羽毛拂过耳廓，悄然响起。
“诶？”
樱井素晴愕然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端坐的女仆。
那边，贝利并没有看她，只依旧直视着前方的夜色，但那句话，确确实实是问她的。
“没……”素晴下意识地否认，但随即，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冲破了心防，她的眼神中涌现出鲜明的怒火与深刻的痛苦。“不，也许吧……但更多的是恨。半年了，我对瑟弗那家伙的恨，一天都没有消失过！我恨不得……”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她依旧恨。
但那股恨意燃烧到极致时，总会触碰到灵魂深处那冰冷坚硬的枷锁，带来反噬的剧痛和无力感。
所以也只敢恨。
“只不过，”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确实会怕……”
“怕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你会不受控制。对吗？”
身边的女仆，双手优雅地交叠置于并拢的腿上，闻言接住话，缓缓回头，目光落在樱井素晴低垂的侧脸上。
呼——
“「奴隶咒言」……”
贝利少见地叹了口气，轻轻吐出这个词汇，“真不知道那个瑟弗是怎么搞到的。哦不对，不是你，我记得你提过，是抓到你的那位奴隶商人，给你们俩同时种下的吧。”
……
樱井素晴身体微微一震。
这是她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贝利那天就察觉到了素晴身上这道枷锁的本质，而素晴之后也私下向这位强大而神秘的前辈坦白过，但贝利并未将此事详细告知爱丽儿殿下。
“嗯……”
素晴低低应了一声，“我在瑟弗手下时，也偷偷调查过。我只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可以通过赎身或强大外力强行解除的奴隶契约。
它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共生’诅咒。缔结之后，除非施术者主动解除，或者……其中一方彻底死亡，否则枷锁永远存在，并且会不断汲取被束缚者的生命力和魔力，反哺给主导者。”
她的声音带着苦涩。
“我无法对他升起杀意，连在脑海中构想他死亡的场景都不可以，否则灵魂就会像被撕裂一样剧痛，魔力也会瞬间紊乱。
甚至……如果他动用咒言强制命令，我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呼吸间，樱井素晴面色阴暗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月光下，手腕的皮肤似乎又隐隐泛起那令人憎恶的紫光。
“万幸是这个东西存在操控距离限制……之前我在瑟弗身边时，他的紊乱魔法一直束缚在我的尾巴上，我也逃脱不了他的周身。”
……
安静。
贝利沉默地听着，褐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等素晴说完，她才缓缓开口，目光重新投向浩瀚的星空，瞳孔中倒映着遥远的星辰光芒。
“话说……贝利前辈，”素晴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和困惑，“你在那天，直接就说出了这个术法的名字……你……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解除它的方法吗？”
这是她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
贝利前辈如此强大，见识似乎广博得可怕，一点都不像一个普通女仆。
或许……或许她知道一些破解这恶毒咒言的方法？
“……”
贝利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月光勾勒出她姣好却冷硬的侧脸线条。
那双唯一露出的右眼，在星空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时光。
……
“这样吗……”
樱井素晴眼中的希冀，随着沉默的延长，渐渐黯淡下去。
她低下头，接受了这个无声的答案。
“那贝利前辈，当初为什么要纵容殿下收留我？”素晴眼眶微红，顺着话题问出了另一个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惑，“明明你知道我身上有这么大的麻烦，可能会对殿下造成威胁……”
……
……
“管那么多干嘛，因为她是殿下，够吗。”
……
贝利的声音很轻。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看向了旅馆楼上那个安然入睡的小小身影。
“无论那家伙伪装的孤僻还是迎合，正义或是邪恶，但一定始终是个……烂好人。”
……
“啊？”
樱井素晴呆呆地眨了眨眼，猫耳困惑地动了动，“什么意思……”
“没什么。”
贝利截断了她的追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殿下心善，你只需要心存感激，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可以了。”
素晴看着贝利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甚至有些疏离的侧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更多疑问咽了回去。
但另一个更沉重的担忧，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我万一……万一之后，被瑟弗控制了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她最恐惧的场景！
“这个咒言，我根本无法反抗……”
（万一对殿下动手……我怕被你打丝啊QAQ！）
贝利： （摊手）
“那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了。”
后者撇撇嘴站了起来，黑色的女仆裙摆划过一个简洁的弧度。
她微微低头，俯瞰着依旧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的猫娘少女。
月光从她身后照来，让她大半面容陷入阴影，唯有那只右眼，在暗影中亮得惊人，平静。
然后，她抬头，说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我不会让她再从我身边离开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烙印在寒冷的夜风中。
“更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再次穿透了旅馆的墙壁，落在那熟睡的萝莉身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的「命」，还没那么脆弱。”
……
夜风骤起，卷过，地面的细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