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戏团帐篷内，光线昏黄。
……
防风雪油灯将几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墨绿色的帆布上。
帐篷中央的空地上，堆放着的几个木箱成了临时的座位和桌台。
……
其中一个箱子上，坐着的不再是那个佝偻、苍老的车夫。
月光偶尔透过帐篷顶的缝隙漏下几缕，照亮了他的侧脸。
那是一张异常年轻，俊朗的脸。
皮肤白皙，下巴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柔顺的银色短发，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与之前那稀疏灰白的头发判若两人。
“嗯哼哼……”
他正悠闲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与之前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天差地别。
那双眼睛微微眯着，让人看不清眼底真实的情绪。
嗡。
他的指尖，正随意地把玩着两枚晶体——
深邃的乳白色，内部有神秘液体缓缓流转，正是三级空间魔导石。
石头相互轻轻碰撞，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微响，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这人，正是普方甲。
或者说，这才是他部分伪装下的真容。
“喂……”
旁边，厚嘴唇的御姐阑丝靠坐在另一个箱子上，她外面披着防风斗篷，只是左腿和右大腿时不时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让她眉头紧皱。
她的目光落在普方甲手中的魔导石上，又瞥了一眼帐篷门口的方向，厚嘴唇抿了抿，最后还是沉默下来，没说话，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
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个沾染着泥雪和些许暗红血迹的金属小方盒，从帐篷帘子的缝隙下滚了进来，一直滚到空地中央，才“咔哒”一声停下。
盒盖因为撞击而弹开。
月光恰好从掀开的帘角斜射而入，照亮了盒内。
……三枚，同样流转着乳白色光晕的空间魔导石，静静地躺在里面。
帐篷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哦？
普方甲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他停下了把玩手中两枚石头的动作。
啪！
阑丝则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了腿伤让她嘴角一抽，但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三枚石头，随即又迅速转向帐篷门口。
帘子被一只染血、颤抖的手猛地掀开！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入，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曳。
月光下，一个狼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瑟弗·拉丝维特尔。
他尖嘴猴腮的脸上毫无血色，一道焦黑的伤痕从脸颊斜划而下，左肩处一个清晰的血洞还在缓缓渗血，将半边衣服染成深色。
他浑身沾满泥雪，衣服破烂，气息紊乱虚弱。
而他另一只手里，正死死地拖拽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兽人。
那是一个穿着破损黑袍、露出黑色皮质内甲的少女。黑色的猫耳无力地耷拉着，沾满雪泥，精致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神色和血迹，双眼紧闭，身上布满藤蔓勒伤和穿刺的痕迹。
瑟弗几乎耗尽最后的力气，将素晴拖进帐篷，腿一软，靠着门边的支撑柱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眼神涣散，半晌说不出话来。
阑丝看着瑟弗这副惨状，尤其是他肩头那个狰狞的伤口，厚嘴唇动了动，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一丝担忧。
但没等她开口。
嗒。
一声轻响。
是靴子踩在木板上的声音。
她面色一僵，旋即缓缓扭头——
普方甲。
普方甲已经从箱子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动作流畅自然，与之前老车夫的迟缓截然不同。
啪嗒，啪嗒。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眯眯眼的、看似温和的笑容，几步走到瘫坐的瑟弗面前……
微微弯腰。
“辛苦了~”
他的声音年轻而平和，甚至带着点赞许的意味，完全听不出之前那苍老的伪装音色。
他打量着身前这个气息微弱的同伴，满满蹲下身，仿佛没看到瑟弗身上的血污和狼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瑟弗没受伤的右肩。
这个动作看似友好，却让瑟弗身体又是一颤，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沉默的夜色下，瑟弗低着头，表情隐没在阴影中，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
“任务完成得不错，虽然看起来……过程激烈了点。”
叮。
普方甲微笑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和之前瑟弗给阑丝用过的类似的木质药瓶。
他拔开塞子，将里面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药粉，贴心且均匀地洒在瑟弗左肩的血洞上。
嗤嗤——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血流肉眼可见地止住，伤口边缘的肌肉组织开始缓慢蠕动、愈合。
半分钟后，剧痛缓解，瑟弗紧绷的身体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踏，踏——
“两枚从我这里‘交易’得来——”普方甲指了指自己之前把玩的两枚魔导石，又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盒子里的三枚，“三枚由你‘回收’带回。五枚三级空间魔导石，加上城内还有的四枚……”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直起身，银发在摇曳的灯光下微动，目光扫过地上的盒子和手中的石头，脸上笑容不变。
语气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九枚核心，齐了。”
……呼。
帐篷内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隐约的风雪呜咽。
那边。
瑟弗喘匀了气，挣扎着靠柱子坐直了些，抬头，眼神莫名，不过仍然声音沙哑地汇报道：“「渡鸦的破船」那两个人……配合很好，属性上那个雾魔法师被我的奴隶克制，但那个召唤师的地形改变和范围控制很麻烦……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昏迷的素晴，补充道，“幸好……最后关头，这东西起了作用。” 他晃了晃自己带着紫色咒言痕迹的手腕。
……
奴隶……？
普方甲眉头一挑，似乎对战斗细节什么的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反而落到了被瑟弗拖进来、扔在角落的猫娘身上。
“哦？”
他眯起的眼睛弧度更大，踱步过去，低头打量着昏迷的素晴，单手托腮。
“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这不是你半年前，在王城不小心‘弄丢了’的那个小奴隶吗？那个……兽人火魔法师？”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瑟弗脸色微微一僵，有些尴尬。
“是她。没想到今晚会在那里遇到，正好派上用场。‘奴隶咒言’的效果，您也看到了，关键时刻很有用。”
“哦~确实。”
普方甲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在素晴手腕上那已经隐去、但仔细感知仍能察觉到不祥波动的紫色痕迹上停留了一瞬，“不错。关键时刻，这女孩或许能搅乱一池水，吸引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力。”
他的话意有所指，但并未深说。
普方甲重新坐下，将手中的两枚魔导石也轻轻放进了地上的金属盒里。五枚散发着相似波动的晶体聚在一起，彼此间似乎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乳白色的光晕仿佛连成了一片。
“魔导石齐备，剩下的就是时机和位置的调整了。” 普方甲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另外，迪热娜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和‘残羽的天狗’最后的交涉完成了。必要的‘通道’和‘掩护’，他们会提供。”
阑丝闻言，忍不住追问：“那个人……他到底可不可……”
嘘。
普方甲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眯眼笑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够了。盟友……自然有盟友的用处和位置。”
就在这时——
帐篷外，原本还算清晰的月光，似乎被骤然浓密起来的飘雪所遮挡，光线暗了下来。
风声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磁性十足的年轻男声，毫无征兆地在帐篷外响起。
……仿佛，就在帘子边。
……
“呦，各位盟友，好久不见。这雪夜赶路，可真不是件惬意的事啊。”
……
帐篷内的三人脸色同时微变！
普方甲眯起的眼睛骤然睁开，银色的眸子锐光一闪而逝。
阑丝瞬间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手。瑟弗更是紧张地试图站起来，牵动伤口又是一咧嘴。
唰啦。
帐篷的帘子被从外面掀开。
更大的风雪卷入，吹得灯火明灭不定。
一道高挑的身影逆着外面暗淡的雪光，立在门口。他穿着墨绿色的轻薄披风，内衬白色立领长衫，紫色的短发在风雪中纹丝不乱，嘴角勾着一抹悠然的笑意。
……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墨绿的瞳孔中央，那细小的四角星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着奇特的光泽。
这个面色沉没在阴影中的男人，目光扫过帐篷内神色各异的三人，掠过地上装着五枚魔导石的盒子，在昏迷的猫娘身上停顿了一瞬，最后——落在端坐的普方甲身上。
他笑容加深，语气却蕴含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东西……都齐了？”
普方甲脸上那惯常的眯眯眼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颔首：
“辛苦了。请进来说话。”
“杜蕾司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