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苏映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五张百元大钞摊在桌上。
她盯着它们看了很久，然后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将它们一张张抚平，小心翼翼地塞进床垫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实在的东西。
至于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饿的。
她熟练地踢掉脚上的帆布鞋，整个人陷进电脑椅里，屏幕的光瞬间照亮了她的脸。
匿名聊天软件的图标在桌面上闪烁着。
游戏，又要开始了。
苏映月点开软件，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下一个猎物。
“小小警官”这个号暂时不能再联系了，得让她先冷静冷静，不然频繁接触容易露馅。
而且，薅羊毛也不能可着一只羊薅，容易薅秃了。
她滑动着用户列表，嘴里念念有词。
“头像用二次元萌妹的，pass。这种人十个有九个是比我还穷的社畜或者大学生，剩下一个可能是抠脚大汉。想当年老子也用这种头像，钱包比脸还干净。”
“头像用花花草草风景照的，大概率是退休老干部，pass。虽然有钱，但太难聊了，发个表情包都得解释半天，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客户”。
手指停在一个ID上。
【向阳而生】
头像是一张逆光拍摄的侧脸剪影，背景是高层写字楼的落地窗，能看到窗外城市的黄昏。简介很简单：【人生是一场旷野，而非轨道。】
苏映月点进她的个人主页。
相册里没有自拍，全是些高档餐厅的食物、画展的门票、或是方向盘上带着名牌车标的照片。偶尔有一两张工作照，也只是办公桌的一角，摆着精致的钢笔和厚厚的文件。
“啧啧，女总裁啊。”
苏映月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这种独立女强人，事业有成，但感情生活很可能一片空白。她们白天在商场上厮杀，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大房子里，最容易感到孤独。
只要自己扮演好一个纯真、有梦想、需要被呵护的小白花角色，就一定能精准地戳中她的软肋。
“就你了。”
苏映月活动了一下手指，准备开始为这位“向阳而生”女士量身打造一套专属的聊天剧本。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窗口。
是“小小警官”发来的消息。
【小小警官：睡了吗？】
苏映月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
这个点找我干嘛？查岗？
她本想直接无视，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还是敲下了一行字。
【小月亮：还没呢，姐姐。在构思新的画。】
【小小警官：那……方便视频聊一会儿吗？】
视频？
苏映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搞什么鬼？今天才刚见过面，怎么又要视频？
【小月亮：姐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小小警官：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操。
苏映月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这个警察姐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拒绝的话，显得太刻意。今天才收了人家五百块钱，转头就翻脸不认人，吃相太难看了。
答应的话……万一说漏嘴怎么办？
她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出两个字。
【小月亮：好的。】
算了，就当是售后服务吧。收了钱，总得陪聊一会儿。
她迅速将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泡面纸碗塞到床底下，又把那几张素描画稿摆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理了理头发，对着手机摄像头挤出一个乖巧又无辜的表情。
点击，接受。
屏幕亮起，林晓筱的脸出现在画面里。
她好像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没有穿警服，只是一件简单的灰色T恤。
背景应该是在她的家里，很简洁，甚至有些空旷。
大概是卸了妆，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下午更加疲惫，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姐姐。”苏映月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软糯。
“嗯，”林晓筱看到她，似乎放松了一些，嘴角也带上了一点笑意，“没打扰你画画吧？”
“没有没有，”苏映月立刻摇头，还把镜头转向桌上的画稿，以证清白，“我正在想怎么画呢，姐姐你就找我啦。”
“那就好。”林晓筱看着她，眼神很专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微妙。
还是苏映月先开了口，她决定主动出击，掌握话题。
“姐姐，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你看上去好累。”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晓筱紧闭的心门。
林晓筱的眼神暗淡下来，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很累。”她低声说。
“今天下午，临时被叫回去处理一个案子。一个男人喝多了酒，在烧烤摊闹事，把人打伤了。我们把他带回所里，他还在那耍酒疯，吐得到处都是，骂得话也难听。”
“处理完这些，回到办公室，还要写报告，整理卷宗。所长又因为我这个月出警次数不够，在群里点名批评我。”
她自嘲地笑了笑。
“好像我每天什么都没干一样。”
“怎么会……”苏映月小声说，“姐姐你明明做了那么多事。”
“是啊。”
“可是这些事，没人看得到，也没人会记得。日复一日，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
“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我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本来……是想当一名刑警的。去破那些大案要案，去抓住真正的坏人。”
“可是现在，我每天都在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离我的梦想越来越远。”
苏映月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话，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感觉胸口有点发闷。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那个每天坐在格子间里，敲着永远也敲不完的代码，为了一个看不见的未来而熬夜加班的自己。
那种无力感，她太懂了。
“小月亮，你画的画呢？”林晓筱突然换了个话题，把苏映月从那种莫名的共情中拉了回来。
“啊？”苏映月愣了一下。
“今天买的颜料，”林晓筱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用上了吗？”
“……还没。”苏映月心虚地移开视线，“那个……要准备很多东西，还没开始。”
“是吗。”林晓筱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真好。”
“啊？”
“能一直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林晓筱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
“即使生活这么困难，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看到你，我好像就又有了一点力气。”
她看着屏幕里的女孩，认真地说：“小月亮，你知道吗？你就像是我生活里的一道光。看到你在为梦想努力，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的事情存在的。”
视频那头的林晓筱并不知道，她口中那个“坚持梦想”的女孩，此刻正坐在电脑前，刚刚把她给的五百块钱塞进了床垫底下，并且正在物色下一个诈骗目标。
那句“你是我生活里的一道光”，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映月的心上。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谎言被对方用最真诚的话语包装成善举，这种感觉，比直接被戳穿还要难受。
一股从未有过的羞愧感，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姐姐……我……”
“不用说，”林晓筱打断了她，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现在好多了。你快去休息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苏映月胡乱地点着头。
“晚安，小月亮。”
“……晚安，姐姐。”
视频被挂断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在嗡嗡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