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7）班的门牌挂在走廊尽头。
走廊里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苏映月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过这种粉笔灰的气味了。
她敲了敲门。
读书声戛然而止。
几十双好奇的眼睛齐刷刷地朝门口看来。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走了过来，看到苏映月，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你就是苏映月同学吧？进来吧。”
苏映月跟着老师走上讲台。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议论。
“同学们，安静一下。”女老师拍了拍手，
“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苏映月。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她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高一（7）班的大家庭，大家要互相关照，欢迎她。”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哇，转学生诶，长得好可爱。”
“她怎么现在才来？降级的吗？”
苏映月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只是按照标准流程，对着台下鞠了一躬。
“大家好，我叫苏映月，请多指教。”
声音不大，带着一点点清冷，刚好符合她预设的人设。
“嗯，苏映月同学，”老师看了一圈教室，最后指向了倒数第二排一个靠窗的位置。
标准的主角位置呢。
“你就先坐到那里吧。陈念同学旁边正好有个空位。”
苏映月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女生。
她低着头，留着齐耳的短发，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
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格外瘦小。
她周围的座位都离她有一段微妙的距离，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看起来，确实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
苏映月背着帆布包，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走到了那个空位前。
她拉开椅子，坐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你好，我叫苏映月。”她放下包，侧过头，对着旁边的同桌轻声打了个招呼。
这是必要的社交礼仪，也是为了以后能有“素材”向秦若霜汇报。
旁边的女生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她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但毫无血色的脸。
她的嘴唇很薄，因为长期抿着而有些发白。
眼睛很大，但眼神空洞，像两潭死水。
她看了苏映月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
“……嗯。”
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又重新低下了头，仿佛苏映月不存在一样。
好家伙，这可真是教科书级别的冷淡。
苏映月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不过，这样也好。
一个沉默寡言的同桌，正合她意。
她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关注。
她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她能安安稳稳地把这场戏演下去。
她从包里拿出课本，摊在桌上。早自习的内容是语文，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开始领读课文了。
苏映月没有跟着读，而是撑着下巴，假装看书，实际上在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陈念。
她的校服袖口洗得有些发白，手腕细得惊人。桌上只放了一本书和一支笔，文具盒都没有。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苏映月想，如果要把自己的校园生活讲给秦若霜听，一个这样的同桌，无疑是绝佳的“被孤立”人设的佐证。
她需要更多的互动细节。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刚走出教室，班级里瞬间炸开了锅。
几个女生立刻围了过来，目标显然是苏映月。
“苏映月同学，你好呀，我叫王莉莉！你长得好可爱呀，是从哪个学校转来的？”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热情地问道。
“对呀对呀，你皮肤好好，用的什么护肤品？”
“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苏映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她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应付着这些问题。
“我……我以前不住在这里。”
“护肤品？就随便用用……”
正当她被围得有些烦躁时，上课铃又响了。
围着她的女生们只好不情愿地散开。
苏映月松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陈念，对方从始至终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整天，苏映月都在尝试和这位同桌搭话。
“那个…你知道下一节是什么课吗？”
“…数学。”
“这道题…你会做吗？”
“…会。”
“中午你去食堂吃饭吗？”
“…不去。”
无论苏映月问什么，陈念的回答永远不超过两个字。
除此之外，就是奇奇怪怪的语气词。
“嗯。”
“啊。”
“哦。”
在苏映月看来，敷衍到了极点。
到了下午放学，苏映月收拾好书包，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陈念，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那个……陈念同学，我先走了。明天见。”
陈念握着笔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头。
“……嗯。”
苏映月耸了耸肩，不再自讨没趣，背着包离开了教室。
行吧，今天的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
一个孤僻的同桌，一群八卦的女同学，还有一个新来的、格格不入的我。
这剧本写给秦若霜，应该足够让她脑补出一场校园孤立大戏了。
当苏映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陈念才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明天见……”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在放学时，主动跟她说“再见”。
以往，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所有人都急着回家，或者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去哪里玩，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她就像教室里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是这个空间的一部分，却没有自己的声音。
今天，这个人不一样。
她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
她会问自己下一节是什么课，会问自己题目会不会做，会问自己要不要去吃饭。
虽然自己每一次的回答都冰冷又简短，但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露出不耐烦或者嘲笑的表情。
她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
然后，在放学的时候，对自己说了“明天见”。
从未有过的的暖意充斥了她的内心。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陈念形容不出来。
她在学校被同学无视、孤立，回到家，要面对的是继父的打骂和母亲懦弱的眼泪。
那个所谓的“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更大的、更恐怖的牢笼。
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藏身的港湾。
唯一能让她喘息的地方，是深夜里，那个烟雾缭绕、键盘声噼啪作响的网吧。
只有在那里，戴上耳机，登录自己的匿名聊天室账号，她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
在那个世界里，她不是胆小懦弱的陈念。
她可以随心所欲，去扮演自己心目中的角色，去享受越轨的快感。
那是她唯一的、属于自己的快乐。
但是现在…
陈念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苏映月坐过的椅子边缘。
那句“明天见”，是不是意味着，明天，她还会对自己说话？
这个想法，让她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
……
走出校门，苏映月长舒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和秦若霜的对话框，开始编辑今天的“校园生活汇报”。
【鲸鱼：……今天去学校了。】
【鲸鱼：他们把我降到了高一年级……】
【鲸鱼：我的同桌……很安静。但是……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还挺好】
【鲸鱼：班上其他的同学……感觉怪怪的。】
她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留出大量的想象空间。
编辑好文字，她又从包里拿出那幅卷好的素描。
这是她今天带去学校的另一个重要道具。
她找了一个光线不错的角度，将画展开，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穿着刑警制服的林晓筱英姿飒爽。
她将这张照片，发给了“小小警官”。
当然，得换个账号，换个说话方式。
【小月亮：姐姐，今天上学，我把你的画带在身边了！看到它，就好像你也在陪着我一样，感觉很有力量！真想要姐姐多陪我一会啊！】
完美。
一箭双雕。
两边的“售后服务”都做得很到位。
苏映月满意地收起手机，哼着不成调的歌，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