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摩擦地板，发出一声略显尖锐的短促鸣叫，很快就被台上生涩的乐声盖了过去。
梁晓琪起身，她的身影短暂地覆盖了视线，遮住了几盏灯光，在室内留下了一个淡淡的投影，一瞬之后，又默默地消失。
上楼，从那半地下的体育馆中脱离出来。
在这时候，楼里没几个人物，颇有种末世后、只留了她一个人的意境，让她能尽情享受这种美妙的孤独感。
心中的烦躁散了不少，又觉得有点低落。这个时候，总是要翻出手机，听两首悲伤的小曲的。
可手机好像没拿。
“……”
算了，先回教室，用那里的多媒体放音乐也是差不多的效果。或者，看看番剧，做些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可就在靠近那熟悉的教室时，梁晓琪听见了一阵轻巧又跳跃的音乐声，从屋里悠悠地飘荡出来。
怎么有人啊……唉。
舒适的独处时光这次格外短暂。
吹得还是这么喜庆的歌。也听不出来到底是哪一首——
“——宋子明？”
她认出了男孩，也认出来了他手上那把口琴。那是一支“沪城”牌的重音口琴，绿色的塑料，外面加装了两块镀铬的铜板，被两组富有年代感的螺丝、螺母固定起来，带着一种岁月的气息。
它是父亲心血来潮买的，买下来之后也不会吹，一直放着吃灰，直至[宋子明]将它找到、花了十多分钟学会了它的演奏方法，磕磕绊绊地吹出了“长亭歪，古道扁”的调子，这把口琴才得以发挥出它原本的功效。
他为什么会带着这支琴呢……还在对“出风头”这件事有着某种隐隐约约的执念，所以带了个表演用的乐器？
听见有人喊，男孩吓得一颤，依旧是那种玩手机被发现般的受惊神态。
“啊……啊！真巧啊，你也回来了？”
“是，里头的表演挺无聊的，地下也闷，上来透透气。”梁晓琪耸耸肩，“倒是你，吹得调子这么高兴，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哪有，我看那乐队，尤其是那个唱歌的，跑调了都不知道，还没咱俩唱的好呢，受不了才出来的。至于调子……我就瞎吹的。”
宋子明溜出来的理由，倒是和自己一样……果然是同一个人，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默契很足。
梁晓琪在一边，宋子明也不好意思接着吹口琴了，凑到了床边的暖气上，烘着手。
“好冷。”
天气总是最容易挑起对话的。
“是啊，冬天又冷又长。”梁晓琪叹气，她也觉得手脚有些凉，索性站在了宋子明的身边，和他一起烤暖气，“今年的冬天还比往年早……口琴借我吹。”
“不行！这种贴嘴吹的乐器就像人的内衣一样，是绝对不能给别人用的，哪怕是老梁也不行！”
宋子明拒绝的很严肃。
她有些失望，但也没强求，接着聊起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那行吧。尤其是秋天，跟没有一样，前一天还热得离谱，之后马上就开始连着下雨，又湿又冷的，立马就入冬了。”
“对啊，这秋天就像毕安麟的妈妈一样，根本不存在。”
这个毕安麟在小学的时候想欺负他，结果被气急的宋子明咬伤了。这孩子的妈妈还护着他，宋子明在这里提到这家人，是拐弯抹角地骂他们呢。
梁晓琪由此想到了上辈子那个“棍母”的梗，没绷住，笑了出来。
“也跟我们的朝气一样……呵，地下闹闹哄哄的，只留下咱们两个在上面蹲着，也没人理。”
“你这么一说还确实，有的时候我觉得楼下玩象棋的大爷都比我精神。”
是啊。我的青春就像是西锦市的秋天一样，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哪怕再活一辈子，缺少的也没法补回来。
某种灵感在她头脑中酝酿。
“对了，你把你刚才瞎吹出来的调子再吹一遍。”
“啊？怎么突然——”
“叫你吹就吹呗，趁着还没忘干净。”
“是……”
宋子明举起了琴，那段明快的旋律再度于耳边盘旋。也不知怎的，一段歌词从她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姿态随意地坐在课桌上，梁晓琪伴着旋律的起承转合，轻轻开口唱。
——
[路边的大爷，正在下棋，
脸上洋溢着我缺乏的朝气；
放学的孩子，无忧无虑，
我一低头，看见几摞真题。]
不是什么美好的歌词，更像是几句自嘲，配上那正能量满满的旋律，平添几分荒诞。宋子明的直觉仿佛感受到了她接下来要唱些什么，曲调开始变得舒缓起来。
于是梁晓琪接着唱。
[落叶、入水，未曾染上金；
却被寒潮打落，只得无言飘零，
呐喊、诉说，没等来回应，
连树梢的鸟儿，也只是眨眼睛。
好奇、热情，已燃烧殆尽，
余烬化作你我，一两只哥布林；
或许、本该，是灿烂的星，
却败给了月亮，那虚假的光明。]
他们相视一眼，口琴的旋律变得高亢，梁晓琪也脱离了那种吟唱的状态，几乎是用“说”的方式完结了最后一段。
[我的青春，是西锦的秋，
想品鉴它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
我杵在路上，无人为我回眸，
某一刻四处张望，身边有谁同走。]
某一刻两人同时的福灵心至、现场攒出来的歌，带着某种即兴创作的粗糙感，又总觉得莫名的贴切此刻他们的心境。
“总觉得比那个表演的乐队唱得好。”宋子明听见了歌词，觉得莫名很戳自己，傻乐起来。
“废话，咱俩谁跟谁，什么水平，不比那些草台班子强多了。”
直到唱完，梁晓琪才开始恍惚，她觉得自己在平常虽然能写出来这种东西，可多少也会有些磕磕绊绊，不可能如此流畅地一边唱一边编。
“不过，我觉得咱们上不上场都无所谓。”
男孩突然有所领悟的样子，他一边用随身带着的眼镜布擦着口琴，一边说着。
“你说，老梁……所谓的上去展示，不也是为了求个认可吗？就像考试总需要个成绩来告诉你对知识掌握的好不好一样。”
“所以……”
“所以，咱们不是已经有人认可了吗？这个时候，上不上去表演，又有什么意义呢？”
“……”
这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那些别扭做法的根源。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些想不通的心结，就像暴露在激光下的痔疮，直接就被点通了……啧，话糙了点，但这确实是她的直观感受。
梁晓琪一言不发，细细地揣摩着这个曾经的自己所说的话。
也是。现在我也不是形单影只的小透明了，而是成群结队的小透明……为什么要纠结于无可厚非的“被人认可”呢。
“……老梁？”
“啊，哦，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今天居然被你上了一课。”她拍了拍宋子明的屁股，以此遮掩感慨的情绪，“走吧，看看那些草台班子是怎么卖力取悦咱们的。”
“就等你说了。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