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明的老家不在这座城市，而是在更往北些的一座沿海小城——他的父母都是七十年代初期生人，岁数不小，一个是大专毕业、没分配到好工作，另一个则是受下岗潮波及，因此来西锦市碰运气的。此时过年，自然是会回老家，那里亲戚多，热闹。
相比之下，梁晓琪的家庭状况就不太一样了。
父母文化水平不低，年龄也不大，还都是独生。每逢过年，一家人就去在老城区的奶奶家，一块儿吃两顿饭。
虽说老人对孙女的问这问那，会让人心生不耐……可刨去这一点后，这年过得确实舒服。
甚至，连我的压岁钱都能让我自己花欸！
这对梁晓琪而言可太新鲜了。倘若换成宋妈，那必然会一边说着“压岁钱就是大人之间的相互应酬，名义上是给你的，实际上都是给我们的”之类的道理把钱存进卡中。
我以前那过得都是些什么苦日子啊……电子产品是玩不到的，压岁钱是花不了的，家长是给自己上压力的。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太强了，这都没抑郁。
梁晓琪穿着毛茸茸的米色睡衣，侧躺在沙发上，手上那本要写读后感的《朝花夕拾》连翻都没翻开，结束了回忆。
笃笃笃。
家门被敲响了。是物业，还是老爸的快递？这还没复工呢吧……真勤快。
老妈在做饭，老爸在修理着什么东西，无暇顾及。
“琪琪，开个门……”
“好。”梁晓琪打了个哈欠，慢悠悠晃到了门口，将门开一道小缝。
“阿、阿姨好，我来给您——额，老梁？”
门口站着的，是宋子明没错，拘谨地拎着两个袋子。
“嗯，来送东西了？我猜猜，黑袋子里是海鲜，另外一个是干豆腐。”
“……你咋知道的？对了，海鲜放冰箱！”
“我猜得准呗。”
梁晓琪耸耸肩。上辈子给邻居送东西的事，全是她在跑腿……宋妈能买什么送人，她比宋子明还清楚。
“来，坐会儿吧。”
梁晓琪把东西安顿好，拍了拍沙发，示意宋子明也坐下，顺便给他倒了杯凉白开，“这年过得咋样？”
宋子明喝了这水，表现得却像是喝了酒似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唉，你别说了……”
梁晓琪眨眨眼，示意他接着讲。
“我在奶奶家，手机也没法玩，来一个亲戚，就把我叫出去。”宋子明抿了口水，“唉……然后他们就一直拿我当话题，什么‘这么高了，怎么还瘦、多吃点’，要不就是‘他这鼻子怎么回事，我知道有个治他鼻炎的偏方’，车轱辘话来回讲，听了上句我就知道下句该怎么说。”
“那确实辛苦你了……”
“是啊，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防止冷场的……话题，是收亲戚钱的工具，是个用来展示才艺的猴，唯独就不是个人。”宋子明撇了撇嘴，视线在茶几上移动，“欸，那个是啥？”
“哪个？哦，炮仗嘛。”
梁晓琪把红色的塑料袋展开，露出里头的一大堆军火。
“哦，对！”老妈听见了议论，远远从厨房里喊，“正好，你们去把它都放了！”
“行啊，放着也没用……爸，火机呢？欸不对，我先换个衣服，睡衣都没脱呢——”梁晓琪想到这里，随手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露出了背心的一角吊带。
“别、别在这里脱啊！”宋子明害羞地把她往里屋推。
……
过完年，人们没有完全回来，那些总是在广场上玩的小孩也没出现，社区显得有些冷清。
梁晓琪把袋子放在了乒乓球桌上，呼出一口白雾。
“我找找今年还剩些什么东西……哟，海盗船。”
宋子明好奇地凑过来：“海盗船……是什么？”
“划炮的外号……害，我给你放一个你就知道了。”
梁晓琪那男人灵魂中的爱玩天性此刻已经完全被唤起了，也顾不上身边的小男孩，用火机点燃了一枚，又趁着火还没燃尽，赶紧把它丢了出去。约莫七八秒过去，广场上传来“砰”的两声响，弥漫着硫磺和火药的刺鼻气味。
“哈哈哈，痛快！”梁晓琪又拿出几只，“咱们试试别的玩法……来放一个不？”
“我试试……”
宋子明接过火机，一按开关，险些被火苗燎到手，那种灼烧感和手部在外面感受到的寒冷起到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他第一次踢足球的时候被足球绊倒、第一次打篮球时被砸头一样，尝到苦头的宋子明一下子就不干了。
“嘶，算了算了。我、我可没怕，我就是有点冷，伸不出手来！”
“哦，那行。”小时候的[我]胆子是真的小……又非得强装一副没事的样子。
“诺，那不是还有盒摔炮吗？不想碰火的话，先玩那个吧。”
“……好吧。”
把一只彩珠筒立在砖缝上，点燃引信，它便在有些暗淡的天色里，喷薄出红的、绿的火光来。
“这个我看过我哥玩过，当时他拿着这个撵村里的大鹅来着。”宋子明的摔炮玩腻了，凑过来看梁晓琪在干什么，突然想起了有趣的事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怎么，开始感兴趣了？”
她带着奸计得逞的邪恶笑容，揉了两下宋子明的脑袋。
“啊、额……”
“感兴趣了就试试呗，怕啥？反正我护着你呢。”
“我、我没怕啊！”
“我还看不出来你怕没怕？害，你怕了就直接说呗，我要是因为这个就嫌弃你，还能跟你混这么多年呀。”
“……那我怕。你帮我。”男孩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目光。
“早说不得了。”梁晓琪翻了个白眼——在宋子明的视角中，多少带着点娇嗔的意味，“你先把风挡住，烧不到的……”
少女的温度，混着水汽，在背后持续地传递过来。
她的手触感很软，和她平日里的硬派作风相悖。火燃起来了，有点晃，但宋子明没有慌张，因为老梁什么都能做得到，有她保证，自己肯定没事的。
“嘿，点着了……愣着干啥，躲远点呀，别把衣服烧了。”
“哦哦……”
不久之后，那小陀螺立刻在地上疯狂旋转，喷出耀眼的金色火花，像一个发怒的太阳。
“哈哈哈，我就说没事吧！”
女孩的笑脸，比烟花还灿烂。宋子明看得有些痴了，愣在原地。
“……怎么跟掉线了似的，慢半拍？快点呀，咱们把剩下的烟花放完！”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