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级，上百号人，挤在操场的跑道上。主任——也不知是哪个主任，教务处，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办公室？
这不重要。
她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下面分布的班级，皱了皱眉。
“九班那两个男生，不是说不让说话了吗？你们全班去多跑两圈。”她的语气就好像大学生决定给自己的泡面加根肠一样稀松平常，“我们一直强调纪律，可是总有那几只害群之马……怎么不动？九班，跑步！”
“我们自己说的话，凭什么让他们替我们受罪？要罚你多罚我们几圈！”
男生也不知是气血上头，还是敢于担当，站了出来。
“顶撞老师，再罚一圈。”主任不为所动，自觉得有的是法子整他们。
可整个九班也同样不为所动。
“你们跑不跑！”主任见他们无动于衷，这才有些急眼，声音拔尖了半个八度。
恍惚间，她与被惩罚的班里的某个人对上眼了。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倘若放在动画中，必然是一个连眼睛都不会被画出来的、说是龙套都算是抬举的角色。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用怪罪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出头的可恶男生，而是死死盯住了自己——拳头和身体都是绷紧了的，眼底隐藏着久经压抑的愤怒，随后转过头去，融进班中那四十多人里。
他在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我这都是为了他们好，都是为了塑造集体荣誉感……
主任压下心中的颤抖，对自己催眠似的说道，连被罚的那个班跑的跟走似的也没多管。
总觉得有些慌……错觉，我怎么可能会慌。
可事实上，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总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
训了半天的话，可算是熬到了自由活动，一看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
有活力的那帮人就组织起足球来；几个女生在跑道上打羽毛球，好巧不巧被罚跑圈的九班碾过去。
不是那么爱运动的，有些是三三两两聚起来的男生，一边溜着弯，一边见证起来，做一个指点江山之状；有偷偷溜到几乎无人的图书馆卿卿我我的小情侣；更有精通隐匿之道者，早早从德育老师眼线织就天罗地网的缝隙中溜回了教学楼，玩起多媒体设备来。
教学楼后面的角落，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学校在这里像模像样地建了一座长廊，尽头是水池，池子里头有假山喷泉、养了几只乌龟，平日里又僻静，向来是情侣幽会、大课间写作业的好去处，得了个王八池的雅号。
音响中，主任的话很有穿透力，顺着风吹到这边，没用什么脑子就能大致捋清操场中、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
“至少我们还有自由活动呢，这是福报呀。”梁晓琪嘿嘿一笑，神兽拍了拍宋子明的肩膀，“英语阅读借我抄。”
“我还没写，等着抄你的呢……”宋子明无奈地耸耸肩，“真的好讨厌英语啊，单词多不说，还难背，语法乱七八糟。我一个字不认得好歹还能从偏旁部首里猜它啥意思呢。”
“我写啦~给！”
莫语默的可靠一如既往，她拎住作业本的边角，往左举，两人的眼神就往左偏；往右举，两人的眼睛就往右看。
余光里，那位有着一面之缘的周巧儿正在不远处喂鸟，那一密封袋的不知是什么食物，让她脚下聚集的那群喜鹊、乌鸦、八哥，还有斑鸠之类的小家伙趋之若鹜。
看看女孩脚下聚集的那群鸟儿，再看看眼前的这俩人……
好像啊。
莫语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你笑啥？”梁晓琪佯装不悦，意欲趁她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英语作业本……没有成功。
“嘬嘬嘬，两个奇奇想要莫姐姐的本子的话，就要让我摸一摸头哦~”
宋子明正想一试，不就是摸个头嘛，还是熟人，腆着脸上去，玩笑开完了不就好，大学生借个纸还得互称义父呢——
“……不行。”可没曾料到梁晓琪先急了，耳朵一边泛着红，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宋子明揽到怀里。
护食这一块。
动静有些大，周巧儿周围的鸟儿被惊得四散而开，扑腾着翅膀，纷纷逃到了周围的树上、墙上，一边跑，还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女孩手中的密封袋。
而周巧儿本人，却也没有怪罪什么，只是躲躲闪闪地看了几人一眼，在原地再度召唤起她的随从来，不出半分钟，她又一次成为了鸟架子。
这姑娘是什么德鲁伊吗……
“哎呀，好啦好啦，琪琪怎么这么不禁逗的嘛。”莫语默有些慌忙地摆了摆手，“对啦，你们都写完哪科啦？”
“化学和数学……”
“化学给我抄！”
“你怎么能这么堕落呢……”梁晓琪笑着调侃她。
莫语默一点也不害燥，接过作业后，潇洒地一撩头发：“堕落什么！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晚上伟大的补习班事业做出的伟大牺牲~”
总觉得这样子也挺好的。
上辈子的高中，来来去去总是一个人，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学校管得严，回到家，爸妈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一来二去，这高中上的总是和坐牢一样，这段经历烙印在记忆里，也成了一段连回忆都觉得痛苦的炼狱。
上辈子毕业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再踏足这里，一次也没想过要探望昔日的老师——为什么要把一群伤害过自己的人当做恩人供起来？
可现在，体验却完全不一样了。
在学校，宋子明，还有这几个家伙，倒也能陪着自己插科打诨、苦中作乐；回了家，爸妈也能听自己抱怨两句学校中的怪事，不至于成为扣血的泉水。
“真好啊。”
她突然说道。
莫语默吓了一跳，“欸，我做错题啦……不对，语气好温柔，不像是阴阳怪气，根本不是琪琪平时的作风！你不是琪琪，你是谁？”
梁晓琪恨不得给这家伙弹一个脑瓜崩：“我温柔点怎么了？小时候‘可爱又温柔’这个形容还是你亲口说的呢……”
几人的打闹又一次惊飞了鸟儿。
周巧儿的装着食物的密封袋将近空了，因此也就没再招呼它们，和宋子明几人交涉、让他们安静些的勇气也没凝聚出来，努了努嘴，自顾自走开了。
“你们几个，集合了！”朴诗朵将羽毛球拍扔回器材室的路上，正巧看见几人如火如荼地抄着作业，依旧是绷着臭脸，没忍住提醒了两句，“班长被抓住逃操，咱们班面子上可挂不住……”
“害，这么较真干什么嘛~”莫语默笑着，率先起身，往操场上走。
生活以苦待我，我等苦中作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