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金育良在这一天会难得选择带上自己的书包,因为周末会布置比较多的作业,不背着书包回去全留到星期天来学校里做的话是来不及的。
当然,他也不愿意多带什么,只会把一些用得到的,与作业相关的东西塞进书包带回去就万事大吉了。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的金育良和陈露露并肩从教室后门走出去,二人的步履间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介于利落与懒散之间的步调。
这个时候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它轻飘飘地卷起几片落叶,擦着金育良的裤脚掠过。二人混在一群往校门口外走的人群之中。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会给众学生们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甚至隐隐之间会有种类似重获新生的认知感。
金育良和陈露露道别以后,很轻松地找到了母亲车子停在哪里。他慢悠悠靠过去刚打算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主驾驶的车窗摇下,露出母亲温婉的脸庞,“你坐副驾驶吧,书包可以放后面,后座我放了点东西。”
“嗯。”金育良应了一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车内熟悉的、混合着车载香薰和淡淡皮革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他。
车子平稳地启动,慢慢汇入车流,朝着东边的大型商业综合体驶去。车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声和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金育良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盘算着晚上会吃什么。
“妈,我们现在就去是不是有点早了?离吃晚饭的点还有段时间呢。”金育良拿到手机以后看了一眼时间。
“没关系,时间晃悠晃悠的就差不多了,”冯女士目视前方,语气自然,“对了,上次你们月考完开家长会,你们老师说了下周学校要重点查你们的仪容仪表,我现在看你这头发长得太快了,鬓角和后面都快盖住耳朵了,刘海也戳眼睛了。”她说着,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你这肯定过不了下周的仪容仪表抽查。趁着今天出来,顺便去给你理一理,清爽一点,晚上见了江阿姨他们也好看。”
金育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确实有点长的头发。他倒没觉得有多难受,虽然那句“精神点”的形容让他有点蚌埠住了,但母亲已经提出来了,反驳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他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行吧,剪短点也好,省得洗头和吹干麻烦。”
冯女士听了,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嗯,我之前刷到一家新开的理发店,就在商场四楼那里,说是剪的蛮好的,我看好评也很多的,就去那里剪吧,还有新店优惠什么的。”
车子很快驶入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周末的商场,人潮涌动,客流量还是比较大的。冯女士领着金育良,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楼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专柜,坐上直达四楼的电梯。因为理发店旁边有一个儿童乐园,所以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甜香和游乐设施发出的欢快音乐。
在热闹的儿童乐园旁边,新开的那家理发店的装修还是比较新潮的。“红颜造型”四个字的招牌发着光,大大的落地窗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忙碌的景象,确实客人很多。
二人一走进去,前台立刻有笑容甜美的店员迎上来:“您好,剪发吗?有熟悉的老师还是……”
“稍微修剪一下,剪短一点就好了。”冯女士拉过金育良,指了指他,“给他剪。随便哪位来剪一下就可以了,不用专门搞造型什么的。”
“好的,稍等。”店员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很快一个穿着黑色工作服、发型很潮,染着棕色头发的年轻理发师走了过来:“是这位帅哥要剪发吧?来这边洗个头先吧。”
金育良被带到了洗头区躺好。温热的水流和恰到好处的按摩指法让他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洗发水是淡淡的薄荷味,很清爽。吹干头发后,他被带到一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理发师给他围上围布,动作利索地用夹子分好发区。
“帅哥想怎么剪?”理发师拿着剪刀和梳子在金育良头上比划着。
“就按现在的轮廓剪短一点,修剪地自然一点,不要太短就好了。”金育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理发师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了刘海一定别剪太短,稍微盖点额头吧。”他绝对不想要完全露着大脑门的感觉。
“没问题。”理发师爽快地应下,拿起剪刀,利落的“咔嚓”声开始在耳边响起。
这个时候,冯女士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金育良的肩膀:“哎,你先在这里剪着,妈妈去三楼那家服装店看看。上周我看中一件外套,当时犹豫了一下没买,我现在去看看还有没有货。”她说着,脸上露出一点属于女子看到心仪衣物时的略带期待的光彩,“我就去看一眼,很快回来。”
“行,你去吧妈。”金育良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知道妈妈平时工作也比较忙,而且也不怎么出来逛街。
冯女士又叮嘱理发师也别留得太长,才放心地离开了理发店。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人来人往的通道里。
没了母亲在场,金育良反而觉得更自在了一些。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随意地落在镜子里。看着一缕缕黑色的碎发从理发师手中飘落。店里暖风开得很足,刚才洗头时残留的水汽很快被烘干,加上围布裹着,渐渐地,他感觉喉咙有点发干,嘴唇也微微有些黏。
可能是今天没怎么喝水,加上店里面有一点热,所以容易口渴?他想着,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干燥的唇瓣,一种微妙的渴意变得清晰起来。他轻轻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我去了,怎么那么渴啊……”
这声音很小,在理发店的吹风机声、剪刀声、其他客人或家长的聊天声中,本来应该是微不足的道,就像一粒小石子投入喧闹的湖泊,悄无声息。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瞬间——
一个带着点清朗,让他感觉有点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轻松随意的笑意,在他身侧很近的地方响起:
“那你要不要喝东西现在。”
金育良感觉有点被吓到了一下。首先,这一声突然出现,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呢,这个声音,怎么说呢,有点熟悉,但是也有点陌生,所以让他有些意外。
他赶快抬眼,视线在面前的镜子里搜寻——
镜中,他自己的旁边,多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高一些,穿着一件比较知名的运动品牌的连帽卫衣,卫衣是低调的深蓝色。
黑色的头发明显比金育良没剪时候的头发还要长一些,额前的刘海柔软地垂下来,几乎快要触碰到那双此刻正带着一点浅浅笑意的眼睛。
他眼睛的形状依旧让金育良感觉熟悉,是好看的桃花眼,有一些淡淡的黑眼圈,而且还有些疲惫的痕迹,周围一圈红红的,估计是之前哭的厉害用手揉的。镜中人的嘴角微微向上弯着,是一个很自然的、带着点懒散和善意的弧度。
金育良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今晚要和自己共进晚餐的那位男主角吗。
此时他手上,正提着一袋奶茶,透明的塑料杯壁,能看到里面是漂亮的粉橙色分层,饱满的果肉清晰可见,杯子上贴着的标签赫然是他最喜欢的某品牌招牌水果茶。杯壁凝结着细密的小水珠,看起来冰凉清爽,很能解渴。
金育良有些愣住了。镜子里映出的吴与伦,和他记忆中那个印象比较不一样,和他听说他的恋爱绯闻后想象出来的感觉也很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头发留得挺长的,和小学,初一他留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寸头发型很不一样,黑色的头发随意地遮住额头和眉眼,显得脸型更加清俊柔和了几分。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但整个人笼罩着一种……一种沉静下来的、带着点疏离却又奇异的温和感。这气质,和他印象里那个总是带着明媚笑意、有些显眼、甚至可以说有点咋咋呼呼的吴与伦形成了微妙的、令金育良一时无法言说的反差。
“拿着啊。”吴与伦见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动作,便又笑了笑,那笑容比较浅,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脸上荡开真实的涟漪。他很自然地把那杯沁着水珠的果茶往前递了递,凑到金育良的嘴边。
金育良看着那近在咫尺、插着吸管的杯口,还有吴与伦那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的手,大脑一时有点宕机。这……是不是有点太近了?两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在理发店里,一个坐着,一个站在旁边,这样直接喂到嘴边喝东西……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理发师。理发师正专注地修剪他另一侧的头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或者说,对这种年轻人间的小互动习以为常。
就在金育良犹豫的这一秒,嗓子里的干渴感再次清晰地传来。那杯看起来冰凉酸甜的果茶,对他此刻的渴意来说,诱惑力极大,就像是小猫对于猫薄荷的感觉。而且,吴与伦的眼神很自然,没有戏谑,也没有刻意的亲昵,就是单纯地递过一杯饮料。
“谢谢……”金育良最终只是低低地嘟囔了一声,然后身体微微动一下,就着吴与伦举着杯子的姿势,张开嘴,快速地吸了一口。
酸酸甜甜、带着百香果颗粒和冰凉口感的果茶瞬间涌入喉咙,恰到好处地滋润了干渴。浓郁的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忍不住又去吸了一大口,还差点因为吸得太狠而呛到,之后满足地咽了下去。冰凉舒爽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连带着将他心底那丝因为等待和意外偶遇而产生的微妙紧张感也降了温。
吴与伦看着他喝得顺畅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点。“慢点喝,不要呛到了,要是把水喷出来就不太好看了。”他的声音质感挺好的,语调也是温和的、轻松的地调侃了金育良一句。
金育良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吸管,抬起眼,再次看向镜子。镜子里,吴与伦正把杯子拿开一点,随意地靠在旁边空着的理发椅上。他的目光没有再看金育良,而是随意地落在理发师灵活飞舞的剪刀上,长长的刘海半遮着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只余下一个安静温和的侧影。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金育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疑惑。他怎么会在理发店?还这么巧地带着自己爱喝的果茶?
“我和我妈到的比你们稍微晚一点。”吴与伦的目光重新回到金育良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妈妈给我妈发了个微信,她们先去看衣服了,我去买点喝的,顺便先过来看看你,幸好我上来早,还给你买了喝的。”他眼神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注视着金育良的脸,“是不是该谢谢我啊老弟?”
金育良被他说得脸上有点发热,下意识地想转头对着他说话,却被理发师及时提醒:“帅哥别动,马上就好。”
“哦……”金育良只好僵着脖子,从镜子里瞪了吴与伦一眼,用无声的口型说着一些话。
吴与伦似乎被他这样子逗乐了,又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气音,却像一阵微风吹过初春冰封的湖面,虽然细碎,却真切地存在着,双手轻轻拍了一下,那一袋子奶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我是猜你大概会喜欢这个口味,所以买的这个。我记得你以前就挺爱喝酸的,感觉怎么样,行不行,喜不喜欢喝?” 他这话问得并不刻意,就像提起一件很自然的小事。
金育良一怔。他还记得……自己爱喝酸的啊?他居然能记得这么细节的东西。一股暖流夹杂着更加复杂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涌入心间。他点了点头:“嗯,挺好喝的。” 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些。
“那就好。”吴与伦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理发。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可能残留的情绪。
金育良也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镜子里那个正在被一点点修理整齐的自己。理发师的剪刀在他耳边发出规律的“咔嚓”声,细碎的发丝不断飘落。但此刻,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侧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吴与伦的存在感很强。即使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或者地面,金育良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空气里似乎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带着点果茶酸甜味和少年身上干净气息的氛围,将他包裹其中。
这份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这种相处的模式其实和他们以前习惯的相处模式不太一样,但是二人似乎都不觉得尴尬。
他继续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前逐渐被打理整齐、显露出更多光洁额头的轮廓,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镜子边缘映出的吴与伦——他垂着眼,额前柔软的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线条分明的下颚角和微微抿着的唇。那气质……金育良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像褪去了少年人惯有的毛躁和锋芒,沉淀出一种有些陌生、却又莫名吸引人的沉静感。
“好了,帅哥看看还满意吗?”理发师的声音打断了金育良的偷瞄。
理发师拿开了围布,让金育良自己好好观察一下,镜子里,一个清爽利落的短发少年出现了。两鬓和后颈的短发修得干净利落,顶上头发剪短打薄,层次分明,刘海也被修短了些,刚好停在眉上一点的位置,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确实显得精神了很多,也多了几分少年应有的英气。
“嗯,挺好,谢谢。”金育良看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确实比自己想象的稍微好一点。
他站起身,跟着理发师去又冲洗了一下头发,回来吹干后,刚想去扫码,吴与伦却对他说不用扫了。
“啊?你付过了?”金育良有点懵。
“是阿姨去看衣服之前就付过了。”吴与伦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很自然地转身往店外走。金育良只能快点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