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太阳没升起,我们就出发了。护士长在前,两人在后抬棺,由于没有载具,我们必须步行两公里。我们并没有赋予太多的仪式感,穿着平常的护士服,军装,病号服,我也没有打理头发和胡子,凋敝的地铁外区就是这样,大家都没有什么精力来体面,但是这里有个例外。
“来了啊,美丽的赵女士,越末小弟,和这位眼神要杀了我的…”
“巳”
“军人巳小哥”
“你中文还是那么怪,有着多余的修饰,话说明明是我看着更老,为什么说巳是小哥。”
“你我知根知底,在我看来,客人总比熟人高贵,他们往往象征着新的际遇。”
秃头的神父,头与彩窗的光交相辉映,年龄上看着像神父,但是露出一副脱口秀演员的似笑非笑表情,但是纯黑的衣服一尘不染,不拿圣经也显得庄严。他确实是舶来的神父,但又不似神父。
“好吧,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不要着急,赵女士随我休息,年轻人待会有助手指示你们工作,跟着她就好。”
护士长确实姓赵,但是很少有人称她的姓了,更遑论她的名了,在极小型社区中,每个人的个性分明,也就是神父才会执着于姓名了。
“约瑟夫,你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葬礼了”
“是啊,所以我更不能让你们女士来操劳了,交给我和年轻人吧。”
“那助手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你有招过助手啊。”
“迷途的羔羊罢了,葬礼结束我便介绍给你”
在另一边。
“请随我来”
一位带着兜帽的修女引领两位年轻男子将棺椁放在庭院的草地上。
“木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用木材覆盖棺材即可,我们会点燃木材,完成火葬,不必形成结构,随意即可。”
从“完成火葬”一词中,我听出一丝悲悯。
“这两天运动量超标了,累死了”
我正在抱怨,巳加快了搬运速度,来到我身边,等到了两拨人分离最远的时候,他说话了。
“这个修女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爱上她了?明明都没露脸”
“算了,待会你就懂了。”
完成了火葬堆,神父与参与者悉数到场。
除了我们一行三人,神父与助手,还有教堂房东安奶奶,和住在附近的张氏母女。
我称之为奶奶,就说明年龄要高于丁叔,事实确实如此,她早已过了意外死亡的年龄,无论何时死亡都是喜丧,她一言不发坐在轮椅上,需要修女辅助移动,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葬礼进行。
张氏母女实际上年纪已不小了,女儿的年龄接近50,以前是单亲妈妈,在儿子被选入地城时决定和母亲一起在家安静的等待终结。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
秃头终于拿出了一本书,但是并不打开它,只是拿着。他的右手边放着一个火盆,上面放着一个火钳。
“我不会说什么上天堂之类的屁话,因为天堂永远是有钱人的,法老,皇帝,金融巨头,只有这些人才能消耗他人的努力,来服务自己虚无的来生。”
“说实话,即使是在这个小社区里,我并没有见过这位死者,我直到昨天才知道他的存在,作为神父,我无比的自责。”
“所以,我请熟识他的人阐述他的为人。”
他向我伸出手,摆出请的姿势。我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有家属尚在人世,所以我也没有资格介绍他,但我知道他绝对是个罪人。他装作去过上世纪的音乐节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他与他的儿子也不相往来,直到生命的最后都在忏悔着什么。我不理解他的罪与过去,但是我珍惜那些与他共同逝去的时光,想念他的慈祥。”
这里我故意将话题引至神父的痛点,相当于我的一次小小叛逆,虽然我知道我没法成功激怒他。
“好,虽然宗教上来说每个人都有罪,但是我认为这不是问题。”
他思考了一会。
“我不指望死人能够忏悔,或者由他的亲属代受。若神存在,祂便仁慈。我在此断他的罪:他疏远于他的儿子,这是他对他儿子的罪。”
他死死盯着我。
“他对你夸夸其谈,这是他对你的罪。这便是他全部的罪。全部的罪得到赦免,他将得到永恒安息。”
神父用火钳夹住一块柴火,投入了火葬堆,火熊熊燃烧,烟雾直冲天际。
“那么,你愿意赦免他吗?”
“我愿意”
“那么,等到他的儿子赦免他了,葬礼就真正结束了。还有人有问题吗”
相比对神的虔诚,这位神父有意识的亵渎普世的神,妄图把自己置于神之前,这在虔信者眼中简直不可理喻,但是在场除了安奶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虔信者,他们又是相差40岁的忘年交好友,所以所有人都对其没有微词。
不过,在我看来,他并不是不接受,不尊敬神,而是想主动去接受,但是被动的,反射性的疏离,仿佛爱着祂的全部,又恨着祂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