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雷尔的天空，是那种浸透了灰烬的暗沉。空气里总漂浮着烧糊的草药气味，天气诡异地忽冷忽热，像一场迟迟无法痊愈的高烧。
人类与零多的战争碾碎了无数国度，而三角魔法的滥用，则给人类一方种下了无声的恐慌。
直到弥亚的性转魔法，为这个种族划上了彻底的休止符。
上天似乎从未垂怜过利雷尔，却总让它僵卧于此，见证一段又一段被强行割裂的历史。
若论及魔法，荣光自然归于人类，而所有的污痕，都深深烙进了利雷尔的土地。
零多？当最后的残党被尽数转化为魔女，最近的一次清算，便在二十年前的梦梦乡。
那些魔女们未曾反抗，淹没于焰火之中，直至身躯化作焦炭，再被碾磨成随风而散的灰烬。
若论及梦梦乡，那荣光属于世纪魔法协会，而那污点……那污点……
所幸，这一切不过是少女沉沦于高烧中的一场幻梦。
那一日，天气燥热得让人心慌，阳光白得刺眼，风却静止着。
对于刚刚踏入世纪魔法协会的乌尔而言，这或许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既然有了工作，便不能闲散。他想着去集市转转，或许能找到些练习魔法的材料。
抱着这般单纯的想法，乌尔第一次踏入了利雷尔最喧嚣的集市。
而此刻，另一个少女正站在“曾经”的自己面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影穿透而过。
她知晓接下来的一切，烈日之下，只觉双眼干涩，胸中被忧郁填满。
这鬼天气，真是糟糕透了。
那时的乌尔，身着深色长袍，举止间还带着初出茅庐的儒雅与庄重，浑身上下散发着未被岁月磨损的光彩。
实践魔法，对他而言唯一可以愉悦的事。
再看眼前的少女，眉眼间是过分的妩媚与娇俏，一身破旧单薄的女仆装，下半身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刮过，就能让她尊严扫地。
或许，唯一能比较的是，少女比乌尔显得更楚楚可怜？
她早已在心底，将自己与那个名叫乌尔的过去彻底切割。
然后，那个命中的劫数，就要与乌尔相遇了。
那个祸害，此时才刚刚闯入人类社会，耳朵上清晰无比的印记，让她得不到丝毫怜悯与帮助。
看啊，那个魔女，人人都能一眼看穿她的身份，每一张脸上都写着毫不掩饰的鄙弃。
可那个傻丫头啊，竟仍对着每一个人，努力挤出她在泥水潭边反复练习过的微笑。
就像此刻，她站在焦糖布丁的摊子前，脸上挂着那僵硬而用力的笑容，想要买一点碾碎的布丁屑。
她哪里认得什么是假币呢？她只晓得，这是她跪了又跪，磕了无数个头才求来的。
“这不是真钱，”光头摊主满脸厌烦，“滚开！”
“求求您……”
不容分说，一记耳光已经扇了过去，通红的指印瞬间烙在她脸上。
傻丫头没哭，她不能哭。
她只是爬起来，捧起那几枚假币，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扭头跑开。
少女和乌尔同时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涌起同样的怜悯。
乌尔刚刚入职，若帮助一个魔女，这工作恐怕……
下一刻，几乎是未经思考，乌尔已抬脚紧紧跟上了那个盲目奔跑的身影。而少女也紧随在乌尔身后。
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直到四周人迹罕至。
乌尔绕了十几分钟，才被前方巷子里传出的阵阵猥琐嬉笑引了过去。
接着，他看见——那傻丫头正捧着一个脏碗，大口灌着里面腥臭不堪的黄色液体，那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身边，围着一群笑得前仰后合的地痞。
“你们在干什么！”乌尔怒火攻心，也顾不得什么魔法使用条例，直接用扩音魔法将自己的怒吼震荡开来。
地痞们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而那傻丫头竟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仍在吞咽。
“别喝了！”乌尔一脚踢翻她手中的碗，“你疯了吗？来这种地方，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喝这种东西……”
“赔我……”女孩抬起头，双眼通红，嘴角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什么？”
“我……买到的，”她望着地上碎裂的陶片，脸上露出一种乌尔从未见过的表情，“赔我……”
话音未落，傻丫头终于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赔我喝的……赔我……”
“对不起，我赔你，你别哭了，先停下来，好不好……”
乌尔一时手足无措。这个魔女会不会是装出来的？可那眼泪却一颗颗滚烫地砸落在地上，真实得刺眼。
傻丫头永远不会知道，在她痛哭失声的时候，另一个同为魔女的少女，正从虚空中紧紧拥抱着她，默默地陪她一起流泪。
爱德华兹，这样的你，怎么会变成后来那般模样？
一小时过后，乌尔和爱德华兹躲在街角，静静窥视着那个光头摊主的布丁摊。
“看见了吗？”
“看见了！光头大叔！”
“嗯，差不多。记住，用我教你的魔法，去吧。”
“你确定要我去偷东西吗？”爱德华兹有些犹豫，“偷东西是不对的。”
身后的少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你日后要做的那些事，可比偷东西肮脏太多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你偷东西，然后故意被发现，再用魔法跑掉，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帮你付钱了。”
这样既帮了这魔女，又不会牵连自己，乌尔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天衣无缝。
一旁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计划顺利上演——光头摊主丝毫没有怀疑乌尔，只当是这位好心的魔法学徒替某个无名小贼解了围；而那些知晓爱德华兹是魔女的人，也绝无法因此事怪罪到乌尔头上。
小公园里，爱德华兹一口接一口，美美地享用着属于她的焦糖布丁。令乌尔失笑的是，她刚才偷窃时故意打翻了好大一块。
这哪里吃得完呢。
但看着爱德华兹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乌尔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那甜腻的焦糖裹住了。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含着勺子，含糊地问。
“啊！”乌尔这才想起自我介绍，“我叫乌尔·瑞恩。”
“雾儿？瑞安？”她努力模仿着发音。
“我是男生啊！”
“可我以为你是个好漂亮的大姐姐呢。”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一旁的少女却感到一阵恍惚。按照记忆，此时的乌尔本该因她魔女的身份，惊觉不妥，随即起身疏远才对。
就在这时，爱德华兹的动作停滞了。
乌尔回过头，目光平静地望向惊疑不定的少女。
“因为这是你的梦啊，雾儿小姐。”
“什么？”少女瞬间警觉，“你看得见我？”
“有必要对自己也这么警惕吗？”乌尔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谁和你是一个人？”雾儿别过脸，“你只是我梦里的一个影子。”
乌尔站起身，雾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个凝固在幸福瞬间的爱德华兹，她的唇角还沾着一点焦糖，笑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按原本的轨迹，我此刻应该离开，然后多年后，在世华学园里收她做学生。”
“你动机不纯。你不过是看中了她三角魔法的天赋！”
“雾儿，”乌尔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是一个人。正因为我们是一个人，我们不会互相怀疑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