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像一滩融化的蜡,缓缓滑坐在地。
华贵的黑色长裙下摆,浸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硬的血迹,颜色不再是鲜红,而是一种混合了铁锈与泥土的暗褐色,在昏光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甜与焦糊交织的死亡气息。
“主人!”
瑞安素来维持得无懈可击的镇定被眼前主人的惨剧瞬间粉碎,几乎是扑跪下来,双手伸出,却在即将触碰到爱德华兹肩膀时停住。
“您这是……您受伤了吗?血……这么多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瑞安的声音劈裂了,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战栗。
爱德华兹的眼珠缓慢地转动,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才聚焦在瑞安焦急的脸上。她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惯有的、带着讥诮和疏离感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形成一个怪异的表情。
“没……事……”她声音沙哑气息微弱,“……不小心,弄脏了而已。洗洗……就好。”
这敷衍如同火上浇油。瑞安更加急切,她抓住爱德华兹冰冷的手:“您别骗我!您去了哪里?是谁伤了您?让我看看您的伤!”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爱德华兹的皮肤,那种真实而滚烫的担忧,像岩浆一样灼烧着爱德华兹早已麻木的神经。
就在这时,爱德华兹突然伸出双臂,不是推开,而是用一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瑞安。这不是主人对仆人的姿态,更像是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死死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爱德华兹的脸深深埋进瑞安温暖柔软的肌肤里,温热的呼吸带着细微的颤抖喷吐在瑞安的锁骨上。
“瑞安……”她低声唤道,声音里褪去了所有暴戾、所有伪装,只剩下一丝孩童般的哀求,“……别问了。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瑞安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心跳如擂鼓。片刻的震惊过后,悲悯压倒了一切。她抬起手,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拍着爱德华兹绷紧如岩石的脊背。
主仆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黑暗中,只剩下两个被命运洪流裹挟、相互依偎汲取微弱暖意的灵魂。
然而,这脆弱的慰藉短暂而不真实。爱德华兹猛地推开了瑞安,力道之大,几乎让后者踉跄后退。她踉跄着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混乱而逃避,不敢再看瑞安一眼,像个逃兵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着通往卧室的幽深走廊走去。“我……我去看看她。”声音飘忽,消散在走廊的阴影里。
卧室里愈发昏暗,仿佛连空气都比外面粘稠沉重。雾儿仍在沉睡,魔女体质强大的自愈能力悄然运转,她的呼吸变得均匀悠长,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薄毯之下,她的身体勾勒出纤细而柔和的曲线,肌肤泛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睡颜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安宁。
这安宁,此刻在爱德华兹眼中,却成了最恶毒的讽刺。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疯狂,狼狈和不堪。
莎娜那句“长不大的小孩子”的评价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脑颅内疯狂地炸开!
她出去这一趟,像个小丑一样奔波愤怒杀戮只带回了更多的混乱、罪孽和否定!
她以为自己是在执行正义的复仇,可到头来,在莎娜眼里,在可能知晓真相的人眼里,她依然是个用极端方式撒娇胡闹、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之后。爱德华兹猛地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她无法忍受这种彻底的否定,无法忍受雾儿此刻的平静!
“老师……”她低语着,声音扭曲变形。她俯下身,手指剧烈颤抖着,带着一种亵渎感抚上了雾儿光滑微凉的肩头,然后是那精致脆弱的锁骨,再向下,是更温暖的领域……
这不是爱,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这只是一个学生对她的老师实际上的……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重复设置着那些过时的美梦魔法。但此刻,一个更黑暗的念头诞生了——她要让雾儿的灵魂与肉体再也无法保持那令人憎恶的高高在上。
她要生理意义上地融入到雾儿的身体里。
“唔……!”沉睡中的雾儿被身上粗暴的揉捏和陌生的重压惊醒。她开始剧烈挣扎,手脚并用地推拒、踢打,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
然而,这具娇小而无力的少女身躯在一个成熟魔女面前脆弱得令人心碎。爱德华兹轻而易举地禁锢了她,动作带着一种狠厉,仿佛要将所有的仇恨、委屈和依恋,都宣泄出去,喷洒在对方身上。
痛苦、屈辱、窒息感将雾儿彻底淹没。在某一刻的极致眩晕中,两人同时被抛上了那个令人战栗的顶点。
一切骤然归于死寂。
只剩下沉重、混乱的喘息声在弥漫着异样气味的房间里回荡。
短暂的空白之后,雾儿像被烫伤的虾米一样剧烈蜷缩起来,将脸死死埋进早已被泪水浸湿的枕头里。
紧接着,如同心肝被碾碎般的痛哭声从枕头下闷闷地传来。那不是咆哮,也不是控诉,而是整个自我被彻底摧毁后,最纯粹的绝望哀恸。
她失去了作为乌尔的一切……
爱德华兹瘫坐在一旁,激情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和疲惫。
她看着身旁那团不断颤抖的隆起,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飘忽茫然:
“……我……我不想再恨了。仇恨……太累了……像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我想……我想试着……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放下……”
“放下?!”雾儿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眼眶通红肿胀,她用几乎失声的嗓音尖锐地打断了爱德华兹,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我曾失去国家和亲人,也为了乞讨彻底丢掉尊严,我希望堂堂正正做人于是去偷学了魔法,手上沾上了洗不掉的污点,我一步步一次次成为本世纪最杰出最伟大的魔法师。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爱德华兹,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你,包括‘我’。
你觉得我从没有找过你吗?我整整找了你二十年,这二十年让我厌恶魔法,让我身患绝症,让我害怕以后见不到你。
可你……你都干了什么?你就是个不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孩子,你永远都活在别人给你设置好的梦境里,而你没有理由去打破它。”
这些话语是雾儿在被迫接受“成为雾儿”这个残酷事实的过程中,一次对过去那个名为‘乌尔’的悲恸哀悼。
爱德华兹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反驳。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想说自己承受了多少痛苦,多少夜晚无法安眠。
但当她看清雾儿那张布满泪痕和鼻涕的脸庞时,所有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寂静,骤然笼罩下来。
两个被命运的丝线死死缠绕在一起的灵魂在一张弥漫着欲望褪去后的床上,隔着那道扭曲的爱与无法化解的恨共同构筑的鸿沟,陷入了死一般漫长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