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女主人的长眠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悬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瑞安眼中都开始难以掩饰地流露出疲惫与焦虑。这座庄园的灵魂,正在因主人的缺席而逐渐失去活力。
这一日,天光未亮,雾儿便走出了她蜗居的储藏室。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起扫帚,而是径直走向了庄园深处。
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死寂。
雾儿轻轻推开门,雾之花香与某种魔法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爱德华兹躺在大床上银发铺散,睡颜诡异得平静,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人偶。唯有她怀中紧紧搂着的那个旧玩偶,以及空气中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魔法波动,证明她正深陷于自己编织的幻梦之中。
雾儿站在床头,犹豫了片刻。
她先是尝试轻声呼唤:“爱德华兹……该醒了。” 声音石沉大海。
她蹙起眉,伸手轻轻推了推爱德华兹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喂,小爱同学,起床了!”
她加大了力道,甚至带了点久违的急躁。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这反常的平静让雾儿心头火起。她想用最粗暴的方式——比如掐住对方的鼻子来强行中断这场漫长的沉睡。
“住手!”
一声低喝从门口传来。
瑞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她快步走进来,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床前,隔开了雾儿与爱德华兹。但她的动作又带着一种矛盾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主人的美梦,也怕触怒眼前的雾儿。
“让……让她睡吧……”瑞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主人只是太累了……我会打理好一切,庄园不会有事,直到她自己愿意醒来。”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偏执的忠诚。
雾儿看着瑞安,心中那点不耐被一种更强烈的忧虑取代。她摇了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任何生物,长时间沉浸在任何魔法里,精神会被同化。魔法本身也需要现实的导体作为锚点。她这样下去,会死的。”
“可是……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瑞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试过所有普通的方法了……”
“用魔法。” 雾儿斩钉截铁地说,“只有用魔法才能打断魔法。最简单的‘解语咒’或许就有效,那是一种温和的唤醒咒文,能像钥匙一样插入梦境的缝隙。”
“但我不会魔法!” 瑞安绝望地说道,“主人没教过我任何魔法!”
雾儿沉默了。她自己也魔力尽失,像无舟的渡河人。她焦躁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瑞安身上,一个大胆而无奈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
“听着,瑞安,” 雾儿深吸一口气,抓住瑞安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咒语本质上是一种指令,需要魔力驱动,但更重要的是‘导体’‘正确的音律’与‘精准的意图’。
我现在教你‘解语咒’的音节和韵律,你集中全部精神,想象你的声音是一束光,要穿透那层梦境的帷幕,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不需要魔力,只需要你的意志!”
在雾儿急促而清晰的指导下,瑞安努力记忆着那些拗口的音节。她走到床边,面对着沉睡的爱德华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胸前,开始尝试念诵。
第一个音节刚出口,异变突生。
“呃啊——!” 瑞安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突然蜷缩起来。雾儿猛地扯开自己衣领,只见在她锁骨下方,一个复杂而丑陋的暗红色烙印正发出灼热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皮肉。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
雾儿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奴隶咒?这东西怎么会……”
她瞬间明白了,为何瑞安对爱德华兹如此绝对服从,为何她无法学习任何可能“忤逆”主人的魔法。
这恶毒的咒语将她彻底束缚,任何试图“唤醒”或“违背”主人的行为,都会引发剧烈的惩罚性痛苦!
现在没时间探究这咒语的来源了!瑞安已经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淋漓,几乎要晕厥过去,唤醒爱德华兹更是无从谈起。
“忍住!” 雾儿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再次将手按在瑞安肩上,但这次,她口中念诵的不再是“解语咒”,而是另一个更为生僻,几乎失传的咒文——“敷痛咒”。
这是一种强行麻痹局部神经、阻断痛觉的紧急处理魔法,同样几乎不消耗魔力,但对施法者的精神集中度要求极高。
随着雾儿低沉而稳定的吟唱,瑞安感到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肩膀蔓延开来,暂时压制了那蚀骨的灼痛。
“咒文的根源……刻在骨头上了……” 雾儿的声音因专注而沙哑,“必须物理破坏咒文结构!过程会……很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不再犹豫,从旁边梳妆台上抓起一把用于修剪烛芯的小银刀。没有魔力加持,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她示意瑞安咬住一块软布,然后屏住呼吸,将刀尖精准地抵在发光的咒文边缘。
刀锋切入皮肉,鲜血涌出。瑞安发出一声被布料压抑的惨嚎,身体剧烈颤抖。雾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却稳得像磐石。她小心地沿着咒文的纹路切割,必须足够深,才能触及并破坏刻印在骨骼上的魔法回路,但又不能伤及重要的血管和神经。
这简直是一场酷刑。皮肉被割开,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上面果然烙印着与皮肤上一模一样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纹路。雾儿不得不扩大切割范围,以确保能完全覆盖并破坏整个咒印。她口中不停念诵着低阶的“愈肤咒”音节,希望能刺激伤口加速愈合,但这微薄的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终于,当最后一笔咒文被刀尖狠狠刮过,那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烧尽的炭火般,骤然熄灭!束缚瑞安多年的枷锁,在这一刻被强行破除!
几乎在同一时间,雾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的银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脸色灰败,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强行集中精神引导两个高难度咒文,即使不消耗魔力,也对她这具虚弱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她陷入了昏迷。
“雾儿!” 瑞安顾不上自己锁骨处的血肉模糊,扑过去扶住了倒下的女孩。看着怀中昏迷的雾儿,又看了看床上依旧沉睡的爱德华兹,瑞安眼中充满了泪水、痛苦。
她轻轻将雾儿放在地毯上,用颤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染血的衣领。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面向爱德华兹。脑海中回忆着雾儿刚才教导的“解语咒”的音节和那种“用意志呼唤”的感觉。
没有了奴隶咒的阻碍,瑞安的声音虽然因为疼痛而颤抖,却无比清晰和坚定。
她是一个奴仆,也是一个守护者,将所有的担忧与期盼,都倾注在这古老的咒文之中:
“主人……醒来……”
咒文的声音在卧室里回荡,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床上,爱德华兹长长的银色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如同凝固红宝石般的双眸,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在床前那个脸上带着泪痕、衣领渗血、却眼神无比坚定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