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日子,在平静中流逝。这种平静,像是在深渊之上走钢丝,哪怕微风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失衡。
一场春雨便带来了这样一阵风。
雨是清晨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爱德华兹难得没有将自己封闭在二楼的卧室或书房,而是坐在一楼起居室壁炉边的一张高背扶手椅里。
跳跃的火苗驱散了空气中的湿冷,也在她的侧脸上投下光影。
她手中并未拿着书,只是望着火焰出神,眼眸深处仿佛燃烧着幽暗的火,没有明确的情绪。
雾儿则被瑞安安排在小客厅里,擦拭陈列架上的瓷器摆件。
这项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不允许有任何差池。能被允许接触这些相对“贵重”的物品,似乎暗示着她活动范围的某种隐性扩展,但这“恩赐”本身也像瓷器一样易碎。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白瓷花瓶,一寸寸擦拭,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其中的精灵。她的思绪却无法像手中的动作一样保持平稳,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隔壁那个沉默的存在。
瑞安正站在爱德华兹身旁,用她那平稳而清晰的语调,低声汇报着庄园的日常用度和一些琐事。起居室里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窗外持续的雨声,以及瑞安不高不低的嗓音,构成一种近乎催眠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而富有节奏的门铃声穿透雨幕传了进来。这声音如此陌生,与庄园惯常的死寂格格不入,以至于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瞬,动作和话语同时停滞。
瑞安最先反应过来,她常年镇定的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疑惑和警惕。“这个天气……会是谁?”她下意识地看向爱德华兹,寻求指示。
爱德华兹蹙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明显不悦。她声音低沉:“去看看。”
瑞安应声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迅速远去。起居室里只剩下爱德华兹和雾儿。
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的宁静被一种紧张的等待所取代。雾儿维持着擦拭花瓶的姿势,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未知的访客在这种天气前来绝不会是寻常事。
不一会儿,瑞安快步返回,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她走近爱德华兹,将声音压得更低:“是……梅薇思夫人。她说她的马车轮子在附近泥泞的路上出了点问题,随从正在修理,她想来避避雨,顺便讨杯热茶。”
梅薇思夫人。雾儿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看到爱德华兹脸上那副“果然是这个麻烦精”的嫌恶又无奈的表情,以及瑞安眼神里如临大敌般的凝重,她便知道来者绝非善茬,定是个难缠的角色。
“那个长舌妇……阴魂不散。”爱德华兹从牙缝里低声挤出一句咒骂,揉了揉眉心显得烦躁。
但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请她到小客厅吧。瑞安,准备好茶点。”
然后,她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投向小客厅里僵立着的雾儿,“你,”她的声音像冰片划过玻璃,“待在客厅里,继续擦拭。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说话,不准抬头,就当自己不存在。”
雾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连忙低下头,让银色的发丝遮住自己的侧脸,轻声应道:“是,主人。” 她明白,这是一场即将上演的戏,任何失误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当梅薇思夫人走进小客厅时,过于鲜艳和喧闹的气流强行侵入了这片空间。她是位保养得宜的中年贵妇,即使裙摆被泥水溅湿,也依旧保持着夸张的优雅姿态。她笑容灿烂,声音清脆。
“噢!我亲爱的爱德华兹!真是万分抱歉在这种糟糕的天气打扰你的清净!”梅薇思夫人张开双臂,作出一个想要拥抱的浮夸姿态,但爱德华兹只是从扶手椅上微微起身,极其冷淡地点了点头,甚至连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都欠奉。
“梅薇思,确实意外。”爱德华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示意对方在沙发上坐下。
梅薇思夫人似乎早已习惯了爱德华兹的冷淡,毫不介意地坐下,目光迅速而贪婪地扫视着整个起居室和小客厅,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正假装擦拭瓷瓶的雾儿身上。
“这位是……?”梅薇思夫人拖长了语调,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好一位气质独特的小美人?我以前从未在府上见过?”
爱德华兹端起瑞安刚刚奉上的红茶,指尖优雅地托着杯碟,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一个远房表亲家的孩子,家里变故,父母双亡无处可去,暂时寄住在我这里。”
雾儿的心脏猛地一缩,尽管知道这是必要的伪装,但“父母双亡”这几个字还是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她能感觉到爱德华兹在说这话时,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后背。
“噢!仁慈的弥亚啊!可怜的小东西!”梅薇思夫人感叹道,但这同情底下,是更加旺盛的好奇心。
她甚至站起身凑到雾儿身边。雾儿不得不转过身,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慌乱,垂下眼睛,行了一个僵硬的屈膝礼。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孩子。”梅薇思夫人几乎将脸贴了过来,浓郁的香水味熏得雾儿有些头晕,“天哪,这头发……像月光织成的锦缎!这眼睛……红得像最纯粹的红宝石!真是罕见的漂亮!像个落入凡间的精灵!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雾儿的头发。
雾儿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恐惧,下意识地再次看向爱德华兹,寻求庇护。
爱德华兹没有看她,但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叫雾儿。性子孤僻,小时候受过惊吓,怕生,不太会说话,也不喜与人接触。”
这句话不仅解释了雾儿的沉默,也委婉地阻止了梅薇思夫人。
雾儿立刻配合地低下头,双手紧紧绞着身前擦拭用的软布,肩膀微微缩起,做出受到惊吓般瑟瑟不安的样子。
梅薇思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新的兴趣取代。
她还想再问什么,瑞安适时地端着茶点和一碟刚刚出炉的金黄色柠檬蛋糕走进来。“夫人,请用茶。这是厨房刚尝试的新配方,柠檬蛋糕,用的是今早送来的新鲜柠檬,希望能合您的口味。”
“噢!柠檬蛋糕!我的最爱!”梅薇思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地吸引了过去。她坐回沙发,开始享用茶点,但那张嘴依旧像上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
“爱德华兹,不是我说你,”她一边小口吃着蛋糕,一边用嗔怪的语气说道,“你应该多带她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参加一下聚会……下个月城里伯爵夫人要举办一场慈善晚宴,听说会有不少有趣的节目,你要不要考虑……”
爱德华兹面无表情,偶尔用“嗯”、“是吗”之类的词语敷衍地回应,目光始终停留在壁炉的火焰上。
瑞安则像一道训练有素的沉默影子,侍立在一旁。
雾儿则继续扮演着她的背景板角色,机械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瓷器,耳朵却像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客厅里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语调的起伏。
她听到梅薇思夫人滔滔不绝地讲着最新的八卦绯闻。
谁家买了最新型的魔法驱动马车,谁家和魔法协会的高层闹了矛盾,言语间充满了对爱德华兹隐居生活的不理解和对雾儿来历的旁敲侧击。
每一次梅薇思夫人试图将话题绕回雾儿身上时,雾儿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