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梅薇思夫人突然又旧事重提：“雾儿小姐平时在这偌大的庄园里，都做些什么消遣呀？会不会觉得闷？我看她手指纤细修长，是不是学过钢琴或者绘画？女孩子家，总该有些雅致的爱好……”
这一次，没等雾儿做出反应，爱德华兹突然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瞬间打断了梅薇思夫人兴致勃勃的追问。
爱德华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锐利地投向梅薇思夫人，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她身体虚弱，需要绝对的静养。我喜欢清净，她也一样。”
这近乎直白的斥责让梅薇思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闪过一丝明显的尴尬，但很快又被她用更夸张的笑声掩饰过去。
“啊，哈哈，也是……看看我，光顾着自己说话了，忘了雾儿小姐需要静养，身体要紧，”她讪讪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场茶话会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一小时。
窗外雨势渐渐变小，最终只剩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梅薇思夫人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还将那盒几乎没动过的柠檬蛋糕塞给瑞安，“给雾儿小姐尝尝，年轻人应该都喜欢甜食。替我向她问好，希望她早日康复。”
送走梅薇思夫人，客厅里瞬间恢复了宁静，只留下满室的茶香和蛋糕味。
爱德华兹没有立刻动弹，她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雾儿和瑞安。
她挺直的脊背显得有些僵硬，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披上冷漠的铠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但眼神深处那惯有的锐利似乎也暂时黯淡了些。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瑞安身上。
“茶具，”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直接砸烂。”
“是，主人。”瑞安立刻应声，她脸上的紧张之色已经彻底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干练从容。
她快步走向茶几，开始利落地收拾杯碟。
动作间，她悄悄对依旧僵立在小客厅门口的雾儿递去一个极快的眼神——那眼神里包含着“做得很好”的肯定。
雾儿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终于微微放松下来。她手里还无意识地死死攥着那块擦拭瓷器的软布，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缺乏血色。
她低着头，目光游移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内心充满了不确定。
爱德华兹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她。
那目光不再是面对梅薇思夫人时冰冷的屏障，那是一种审视般的打量，带着评估和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意味。
“你，”爱德华兹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雾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刚才……反应还算机敏。”
这不是夸奖，更像是一种就事论事的客观陈述，甚至带着点挑剔的意味。但无论如何，能从爱德华兹口中听到这样近乎“肯定”的话语，已经是破天荒了。
雾儿飞快地抬了一下眼，正好撞上爱德华兹那深邃难测的目光，又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低下头，轻声道：“是……是您之前吩咐得好。” 她指的是爱德华兹那两条简单而直接的命令——“不准说话，不准抬头”。
爱德华兹从鼻子里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对她这番恭维的嗤之以鼻。
她踱步到茶几旁，目光落在那个被梅薇思夫人强行留下的柠檬蛋糕盒上。
精致的包装泛着诱人的光泽，与这间气氛凝重的客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瑞安正在将最后一个镶金边的茶杯放入托盘，见状，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谨慎地观察着爱德华兹的反应。
爱德华兹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蛋糕盒光滑的表面，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雾儿：“拿去。”
雾儿愣住了，眼中充满了困惑。
“我说，拿去。”爱德华兹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甜腻的东西，我看着就心烦。放在这里也是招虫子。”
瑞安适时地轻声补充道，语气温和：“雾儿，主人赏你的，就收下吧。梅薇思夫人府上的糕点师傅在王城是很有名气的，味道应该不错。”
这话既是在提醒雾儿，也是在为爱德华兹这突兀的赏赐做一个合理的注脚。
雾儿这才恍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从茶几上捧起那个蛋糕盒。
盒子很轻，里面大概只有四五块小巧的蛋糕，但捧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这不仅仅是一盒甜点，这是刚才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唯一的“战利品”，是爱德华兹一种极其隐晦的……认可？或者，仅仅是对她配合演出的“酬劳”？
“谢谢……主人。”雾儿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爱德华兹没再回应，她转身，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然而，就在她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脚步却意外地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背影挺拔而疏离，却抛下了一句看似随意、却又仿佛经过斟酌的话：
“瑞安，晚一点……把上次商会赔罪送来的那批东方新茶，也拿一些给她。”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完，“别让她整天喝那些没味道的凉水，看着碍眼。”
瑞安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这惊讶化为了一缕清晰的暖意和欣慰。她恭敬地垂下头，应道：“是，主人，我明白了。”
爱德华兹没有再停留，脚步声稳健地向上，逐渐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瑞安和雾儿。瑞安端着沉重的银质托盘，对雾儿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疲惫却真实的笑容。
“看来，”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今天这柠檬蛋糕，可是立了大功了。” 她示意了一下雾儿怀里的盒子，“快去尝尝吧，听说确实很好吃。我得去厨房盯着她们收拾，晚点就把新茶给你送过去。”
雾儿捧着那盒精致的蛋糕，站在原地，抬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楼梯方向。
她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蛋糕盒，指尖能感受到盒面上细腻的凸起印花。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柠檬蛋糕，送到嘴边，小口地咬了下去。
细腻的蛋糕体在口中融化，柠檬的清新酸甜与奶油的香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刺激着味蕾。
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至少，她尝到了甜的滋味。
（第十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