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工作后,庄园的日子被注入了一种新的节奏。
变化细微,却无处不在:雾儿餐盘里的食物分量更实在了;瑞安吩咐工作时,会顺带解释一句缘由;就连老芬恩,在雾儿去藏书阁时,打盹的呼噜声都似乎轻了些。
而最核心的变化,发生在每周二和周五的下午。
这成了庄园里一条不成文的新规矩。这两天,午后钟声敲过三下,雾儿便会放下手中的工作,洗干净双手,怀着一种混杂着紧张和畏惧的心情,走向藏书阁。
第一次“授课”的开端,带着爱德华兹式的别扭和专横。
那是个周二,雾儿刚打扫完侧厅,瑞安便找到了她。“主人让你去藏书阁一趟。”瑞安的语气平静,但眼底有一丝难以解读的色彩,“关于……一些书籍的分类,需要你协助理清楚。”
雾儿心中忐忑但是只能硬着头皮前往。推开藏书阁的门,只见爱德华兹已经坐在了那张宽大的长桌一端,面前摊开了几卷厚重的羊皮纸卷轴。阳光透过彩窗,在她银色的发丝上投下点点光晕,却照不亮她过于平静的侧脸。
“过来。”爱德华兹头也没抬,用羽毛笔的尾端点了点长桌另一端的位置。
雾儿顺从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
“连最基础的符文结构都混淆不清,整理书籍只会添乱。”爱德华兹开口,语气是她惯有的冷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从今天起,每周二、五下午,你来这里。我会教你辨认最基本的魔法符文和常识。”她终于抬起眼,猩红色的眸子看向雾儿,带着审视,“免得你日后连简单的防护法阵失效都察觉不到,平白给我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主人出于效率考虑,对笨拙仆役的额外培训。
雾儿低下头,轻声道:“是,主人。”
最初的课程严格保持着安全距离。一个在长桌这头,一个在那头。
爱德华兹会用清晰却毫无感情的声音讲解最基础的知识——代表“水”,象征“土”,意指“光”之类的繁杂知识。
她讲,雾儿听,中间隔着整整一张长桌的长度,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雾儿(乌尔)对这些内容熟悉得如同呼吸,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但她必须扮演好一个“初学者”,适时地露出困惑的眼神,或提出一些幼稚却恰好能引导爱德华兹深入讲解的问题。
这种智力上的伪装,既是煎熬,也是乐趣。
她看到爱德华兹在解答一个精妙问题时,眉宇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可能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兴致。
变化始于一次无意的靠近。
那天,爱德华兹在讲解一个复杂的复合符文。她在羊皮纸上演示了一遍,抬头看见雾儿依然微蹙着眉头(这次倒有七分是真实的,因为她本能地在思考这个符文更优化的变体)。
爱德华兹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站起身,绕过长桌,走到了雾儿的身后。
一股混合着雾之花冷香和高级墨水气息的味道瞬间笼罩了雾儿。
她的脊背瞬间僵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能感觉到爱德华兹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顶。
“这里,”爱德华兹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她俯下身,手臂从雾儿身侧绕过,右手轻轻覆盖在雾儿握着炭笔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爱德华兹的手微凉,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细腻。她引导着雾儿的手,在草稿纸上重新绘制那个符文。“起笔要轻,让魔力在其中缓慢过渡……看清楚了?”她的讲解依旧冷静,但气息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雾儿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那只被覆盖的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爱德华兹指尖的力度,掌心的纹路。那种触感,陌生而悸动,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只能僵硬地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示范完毕,爱德华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抽回了手,直起身,快步走回长桌另一端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借此掩饰某种失态。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印记。
从那以后,长桌的距离形同虚设。
爱德华兹会自然而然地走到雾儿身边,俯身查看她的练习,指出错误。
有时为了演示一个精细的魔力流动原理,她会再次握住雾儿的手腕,引导她感受那种虚拟的“魔力轨迹”。每一次触碰都短暂而克制,却一次比更一次清晰地叩击着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冰壳。
授课内容也逐渐超越了“基础常识”。
爱德华兹开始讲解一些简单的家用魔法阵原理,比如保持食物新鲜的“微凉阵”,或是驱赶蚊虫的“清风符”。
她讲解时,目光偶尔会与雾儿交汇。在那双猩红色的眼眸深处,雾儿似乎能看到一丝除了审视之外的东西——或许是探究,是好奇,甚至是一点点……认可?
一次,雾儿在绘制一个符咒时,下意识地运用了乌尔年轻时独创的一种简化笔法,使符文结构更稳定。画完后她才惊觉,紧张地等待斥责。
爱德华兹盯着那个符文,沉默了许久。久到雾儿以为暴风雨即将来临。然而,爱德华兹只是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淡淡地说:“……效果还行。下次注意。”
没有斥责,反而是一种默许。那种心照不宣的意味,让雾儿的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课程结束时,爱德华兹的“随手”行为也升级了。
起初是“这些演算草纸没用了,你拿去生火吧”,后来是“这支笔尖磨损了,不适合我用,你练习时凑合着用”,直到有一次,她将一小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月光石放在桌上,“晚上看书时用这个照明,比油灯伤眼强。”
这不再是赏赐,更像是一种……关怀。雾儿接过那块石头,握在手心,温暖的触感仿佛一直熨帖到心里。
这个周五的课程结束时,窗外已是夕阳西沉。爱德华兹合上面前的典籍,看似随意地开口:“下周二,讲初级契约魔法的魔力传导。这种魔法……需要两人协同练习才能理解精髓。”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藏书阁,没有看雾儿一眼。
雾儿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手心里还残留着刚才被引导绘图时的微妙触感,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块温热的月光石。
“需要两人协同练习……”
这句话在她耳边回荡。它不再是一个命令,更像是一个……约定。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慌和期待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蔓延。那层坚冰,正在从内部,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一点点地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