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兹将自己更深地封闭了起来。她取消了例行的藏书阁“课程”,甚至晚餐也吩咐瑞安直接送到书房。
她周身的气场比以往更加冰冷锐利,仿佛筑起了一道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冰墙,但那冰墙之下,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浴池那一幕搅乱的惊涛骇浪。仆役们行事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
雾儿则陷入了更深的茫然。那日从浴池落荒而逃后,她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储藏室里,蜷缩在床铺最角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紧握爱德华兹手腕时,那触感;腰侧被扶住的地方,仿佛还烙印着温度和指痕;眼前不断闪现着爱德华兹湿透的衬裙下凸现出的身体曲线,水珠滑过锁骨的路径。
羞耻、恐惧、一丝隐秘的悸动,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负罪感,像无数藤蔓纠缠着她,让她夜不能寐。
她不敢去见爱德华兹,甚至害怕在走廊里与她偶然相遇,那会让她瞬间想起彼此湿透的身体紧紧相贴的触感。
然而命运的丝线却以一种更不容拒绝的方式将她们缠绕在一起。
深夜,万籁俱寂。
雾儿在浅眠中辗转反侧,身体仿佛还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被有力的手臂环绕。突然,一声尖叫如同利刃般划破了深夜的寂静,猛地将她惊醒!
那声音……是爱德华兹的声音!
雾儿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和莫名的揪心感攫住了她。是袭击?还是……
没有时间犹豫,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及膝棉质睡裙,赤着脚,冲出了储藏室,沿着石廊,奔向主卧。冰冷的石板透过脚心传来寒意,却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
主卧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刚才那声尖叫之后,再无动静,死寂得可怕。
雾儿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借着这微弱的光线,雾儿看到了床上的景象——爱德华兹蜷缩在宽大的床铺中央,银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如同破碎的月光。
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死死地攥着胸前的丝质睡裙衣襟,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不……冷……救我……”
不是袭击。是噩梦。看来美梦魔法基本等同于无了。
眼前的爱德华兹脆弱得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那种毫无防备的脆弱,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冲击力,瞬间击中了雾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将那些仇恨、恐惧暂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怜悯与保护欲。
“主人……”雾儿轻声呼唤,心脏揪紧,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
爱德华兹毫无反应,依旧深陷在梦魇的泥沼中,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雾儿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上了爱德华兹冰冷而剧烈颤抖的手。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皮肤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没事了……只是梦……醒过来就没事了……”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就像那夜爱德华兹在魔力反噬后,她曾做过的那样,但此刻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心疼。
当她的指尖完全包裹住爱德华兹手背的瞬间,爱德华兹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般,反手死死地攥住了雾儿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指甲甚至陷进了她的皮肤里。
“不要……离开……抱住我……冷……”爱德华兹在梦呓中发出哀求,与她平日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不仅攥紧了雾儿的手腕,甚至无意识地用力,将雾儿的手臂拉向自己,将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和脖颈处,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的体温。
她的脸颊在雾儿的手背上无助地蹭着,如同寻求安慰的小兽。
雾儿彻底僵住了,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对方脸颊冰冷而细腻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没有挣脱,反而顺着那股力道,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轻柔地抚上爱德华兹被冷汗浸湿的额头,拂开黏在她脸上的银发,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泪痕。
这个安抚的动作似乎起了关键作用。爱德华兹渐渐放松了一些,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缓。但她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将雾儿的手握得更紧,贴得更紧,甚至无意识地将她的整条手臂都拉向自己怀里,仿佛要将这温暖的源头完全拥住。
雾儿被迫俯下身,半靠在床边,姿势别扭而亲密。
爱德华兹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颈窝和裸露的手臂,带来一阵阵微痒的战栗。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冷香混合着汗水的微咸,以及一丝……属于成熟女性的,诱人的体香。
能感受到她逐渐平稳的心跳和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裙面料,清晰地传递过来。她的手臂被紧紧抱着,几乎能感受到爱德华兹胸前的柔软轮廓。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月光缓慢地移动着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爱德华兹的呼吸终于变得深沉而均匀,紧蹙的眉宇缓缓舒展,彻底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但她抱着雾儿手臂的姿势,却变得更加依赖,甚至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让雾儿的手臂更舒适地枕在她的颈下,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雾儿的手腕,仿佛那是她安眠的护身符。
雾儿彻底放弃了挣脱的念头。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翼翼地侧身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上半身伏在床沿,任由爱德华兹抱着她的手臂。
疲倦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重。黑暗中,耳边是爱德华兹平稳的呼吸声,手臂上是她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一种平静感和亲密感笼罩了她。
她最终也抵挡不住困意,靠着床沿,沉沉睡去。
……
多年来,爱德华兹第一次没有从噩梦中惊悸而醒,仿佛漂浮在一片温暖平静的海面上,周身被一种令人舒适的气息包裹。她缓缓睁开眼,清晨微弱的曦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
然后,她察觉到了异样。
她的脖颈下枕着什么……很柔软……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什么……很纤细……她的身体似乎也依偎着一个热源……她猛地侧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雾儿蜷缩着侧身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头枕在床沿,睡得正沉。
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铺散在床单和她自己的脸颊旁,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而自己的脖颈,正枕着对方的手臂;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攥着对方的手腕,甚至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清晰的红痕和浅浅的指甲印;自己更不知何时侧转上半身,几乎依偎在雾儿的肩膀和手臂旁。
一瞬间,昨夜噩梦的碎片和之后发生的一切涌入脑海。
她的脆弱,她的哭泣,她的哀求……以及她是如何紧紧抓住这个女孩,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甚至将她依偎……
一股巨大的羞耻、恼怒和被安抚后的慵懒感瞬间交织着淹没了爱德华兹。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之大,直接将浅眠的雾儿惊醒了。
雾儿茫然地睁开眼,睡眼惺忪,正好对上爱德华兹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有惊恐,有愤怒,有窘迫,有一丝慌乱,甚至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留恋。
“谁让你进来的?谁允许你碰我的!”
爱德华兹的声音沙哑而尖锐,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厉色和明显的颤抖。她迅速拉过被子掩住自己可能有些凌乱的睡裙,动作慌乱,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雾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连忙跪坐起来,手腕和手臂上被紧握和枕压的痕迹清晰可见,传来阵阵酸麻。
她低下头,“对、对不起,主人……我昨晚听到您……您好像做了很可怕的噩梦,所以……”
“出去!立刻给我出去!”爱德华兹打断她,指着门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
她无法面对。
雾儿看着她强撑的冷漠和实际上的狼狈与羞赧,心中百感交集,那愤怒之下,似乎隐藏着别的东西。
她默默地站起身,膝盖和手臂因为久坐和压迫而有些发麻酸痛。她走到门口,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背对着爱德华兹,用很轻的声音说:
“噩梦……已经过去了。主人,乌尔已经死了。我只是您的仆人。永远。”
说完,她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彼此身体温暖的气息。
房门轻轻合上。
爱德华兹坐在床上,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紧紧握住雾儿手腕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暖的触感。
空气中,萦绕着那女孩身上淡淡的气息,还有属于清晨的暖意。
愤怒和羞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脏被填满的奇异感觉。
冰封的心墙已然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爱德华兹……想要更多……
她缓缓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仿佛想将自己与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隔绝开来。
但被褥间,浓郁地沾染了那份不该存在的令人心乱的温暖和气息,让她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