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只有羽毛笔尖划过粗糙羊皮纸的沙沙声,像困兽绝望的抓挠。
雾儿伏在案前,脸色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眼皮如同坠了铅块,每一次眨眼都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
爱德华兹留下的惩罚性作业——将枯燥的《契约的十七种崩溃模型》抄写十遍——才进行到第四遍。手腕早已经几乎握不住笔,指尖也被笔杆硌出了印子。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侵蚀着她。
第二天午后,图书馆最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空气弥漫着陈年纸墨和隐秘兴奋的气息。
“看!这是我搞到的最详细的区域图!”艾莉诺几乎将整个人趴在一张摊开的大纸上,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亮得惊人,指着上面一条用红笔加粗的线路,“我们从旧锅炉房后面的检修口下去,避开巡逻的人!听说里面有条暗河,河底铺满了会发光的月亮石!”
雷恩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厚重眼镜,眉头紧锁,毫不客气地指出:“艾莉诺,你这条最详细的路线,至少有三处标注与《学院地下结构综述》的记录对不上。而且你说的暗河更可能是排污管道。”
他一边说,一边从鼓鼓囊囊的布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几卷加固的细绳,几块亮度稳定的照明水晶,一小瓶能干扰低阶探测魔法的闪光粉,甚至还有一把多功能小刀,动作有条不紊。
“喂,你就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吗?”艾莉诺不满地撅起嘴。
“浪漫不能规避被费尔奇教授抓住,然后打扫一整年厕所的风险。”凯拉冷冷地接口。
她背靠着书架,双手环胸,火红的短发像一簇冷静的火焰。她没看地图,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关键是时间。午夜钟响后,巡逻的人会进行交叉换防,有大约十五分钟的空档。入口的旧锁我有办法解决,但里面的动静必须降到最低。”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开始分配任务,
“雷恩,确认最终路线和应对可能魔法陷阱的方案。艾莉诺,准备分散注意力的声响道具(比如会学猫叫的弹簧老鼠)。雾儿……”
凯拉的目光转向一直坐在角落的雾儿。
“入口通道的尽头,据说有道老旧的符文屏障,是简单的‘水语封印’。”凯拉看着雾儿,“艾莉诺说你元素感知力特别,尤其是……对水元素有种奇怪的亲和力?你能感应到那屏障的薄弱点,或者找到安静通过的方法吗?”
水语封印……雾儿的心猛地一跳。这个陌生的词,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一段极其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冰凉的水流拂过指尖,水光荡漾中,几个简单的符文如同游鱼般自然散开……那是乌尔的记忆!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在凯拉审视的目光和艾莉诺期待的眼神下,犹豫着,极其不确定地低声说:“我……好像记得……需要很轻的……共鸣?就像用手指轻轻点破水面上的泡泡……不能用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怯懦和自我怀疑。
没想到,雷恩却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对!水语封印的核心就是共振规避!用蛮力会触发警报,但用同频的水元素波动去安抚……雾儿,你这个思路太精准了!这原理很偏门,你从哪里看到的?”
雾儿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我……我瞎猜的……”
凯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干脆地说:“好,那破解入口屏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明晚午夜,旧锅炉房后门集合。迟到的人,后果自负。”她的话语斩钉截铁,为这次冒险拉响了倒计时。
傍晚,雾儿再次站在那扇沉重的门外,仿佛能闻到门后传来的属于爱德华兹的冷冽香气。
她手中紧握着那份只勉强完成了大半的惩罚作业,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进来。”门内传来冰冷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没有温度。
雾儿推门进去。
爱德华兹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后,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夕阳的余晖给她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边,却丝毫无法融化她周身的寒意。
“作业。”她没有回头。
雾儿走上前,将羊皮纸放在桌角。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不寒而栗。
爱德华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那卷明显未完成的抄写,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踱步到书桌前,用指尖拈起那叠纸,动作慢得令人窒息。
“看来,”她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刮骨的寒意,“我昨天的警告,你并未放在心上。”
……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惩罚性的抄写还剩下最后两遍。手腕酸痛得几乎麻木,眼皮沉重得随时会耷拉下来。但此刻,雾儿的心里,除了疲惫和恐惧,却燃烧着一簇异常明亮的火苗。
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爱德华兹命令她填写的需要详细到每分钟行程的日程表。钢笔吸饱了墨水,悬在纸页上方。
她想起了艾莉诺闪闪发亮的眼睛,想起了雷恩认真的分析,想起了凯拉那句“后果自负”。想起了爱德华兹冰冷的指尖和那句“属于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混杂着愤怒、不甘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在她心底滋生。
她紧紧握住笔,用力到指节发白,然后,在代表“晚间自习”的几个时间段里,清晰地写下了“图书馆古籍独立研习”。这是一个几乎无人打扰,也难以查证具体行踪的地方。
写完,她放下笔,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将雷恩清单上的照明水晶、一小卷细绳、还有艾莉诺给的那个可笑的、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兔子脚(其实是绒布做的)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她将布包和那张皱巴巴的迷宫地图,一起塞进了枕头底下。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那双红色的眼眸里,恐惧依然存在,但更深处,一种名为“反抗”和“希望”的光芒,正顽强地穿透沉重的阴霾,熠熠生辉。
她知道前路危险,知道欺骗爱德华兹的后果不堪设想。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只是被动地承受。她要为自己,偷一点光。
哪怕,只是片刻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