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在学院深处沉闷地敲响。
整个世华学院沉入死寂。
旧锅炉房巨大的阴影投在地上，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后门处，锈蚀的铁门虚掩着，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空气冰冷，吸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个娇小的身影率先从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钻了出来，是艾莉诺。她裹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但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却泄露了她压抑不住的兴奋。
她紧张地搓着手，不断探头探脑。
紧接着，雷恩出现了，他几乎是贴着墙根挪过来的，厚重的眼镜片在微弱月光下反着光。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传出金属和玻璃物品轻微的碰撞声。他嘴唇紧抿，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嘘——” 凯拉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一根粗大的落水管后闪出，火红的短发在夜色中依然醒目。
她迅速扫视四周，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跟上。
最后出现的是雾儿。她走得极慢，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探险用品的小布包。她不断回头望向教职工塔楼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那个最高的窗口一片漆黑，但她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穿透夜幕，牢牢锁定了她。
“快点儿！”艾莉诺压低声音，急切地招手。
凯拉已经蹲在铁门边，从靴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金属丝，在锁孔里极轻地拨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浓重的霉味从门内涌出。
“跟上，保持绝对安静。”凯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第一个侧身滑了进去。
门内是一条狭窄陡峭的向下石阶，漆黑一片。雷恩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枚照明水晶，用指尖轻轻一触，水晶散发出稳定的柔光勉勉强强照亮脚下湿滑的台阶和布满苔藓的墙壁。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陈年腐朽的气息。
凯拉打头阵，步伐轻捷得像猫，耳朵时刻捕捉着周围的动静。雷恩紧跟其后，一手举着水晶，一手紧握着那张被他用防水油脂仔细处理过的地图，眉头紧锁，不断对比方向。艾莉诺兴奋又害怕地夹在中间，雾儿则坠在最后，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通道蜿蜒向下，不时出现岔路。
有的地方堆满了废弃的木箱和锈蚀的金属零件，有的地方滴水成帘，在寂静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
寂静被无限放大，每一步细微的声响都显得格外突兀。
“左边，”雷恩低声说，指着地图上一个标记点，“避开那条主通风管道，据说里面有沉睡的阴影蝠。”
就在这时，艾莉诺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滚下台阶，在寂静中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脆响。
所有人都僵住了，屏住呼吸。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目光投射过来。过了漫长的十几秒，确认没有引来任何东西，大家才松了口气。凯拉回头，严厉地瞪了艾莉诺一眼，艾莉诺吐了吐舌头，捂住了嘴。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像是一个废弃的蓄水池底部。
前方，一道微弱的淡蓝色光幕挡住了去路——那就是凯拉提到的“水语封印”。
“雾儿，”凯拉看向她，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看你的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雾儿身上。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手脚冰凉。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走近那道光幕。光幕上流转着细微的符文，散发出温和但坚韧的能量波动。
水……共鸣……像点破水泡……乌尔记忆碎片中那模糊的感觉再次浮现。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悬停在光幕前，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那流动的能量节奏。
渐渐地，她仿佛真的“听”到了水流般轻柔的嗡鸣。她尝试着，将一丝属于她自身的魔力，调整到与那嗡鸣相近的频率，然后，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向前一“点”。
仿佛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光幕上的涟漪微微加速荡漾，然后，就在她指尖触碰的位置，光幕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然无声地消散了，露出后面黑漆漆的通道。
“成功了！”艾莉诺几乎要欢呼出来，被雷恩一把捂住嘴。
雾儿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微微发烫的指尖，一种微弱的成就感混合着后怕，涌上心头。
穿过封印，他们进入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又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洞壁上覆盖着大片发出幽蓝色光芒的菌类，将洞穴映照得光怪陆离。脚下是浅浅的地下河水，冰冷刺骨。
“看那里！”雷恩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岸边一片泥泞的地面。
那里有几个不属于他们的脚印，脚印旁，还有一块被暴力撬开的石板碎片，断裂处很新。
“有人比我们先来了，”凯拉蹲下检查，脸色凝重，“而且时间不长。目的不明，手段……很粗暴。”
雾儿的心沉了下去。就在这时，她被洞穴一侧岩壁上的某些痕迹吸引了。
那不是菌类，而是一些极其模糊的刻痕，线条优雅而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乌尔……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种风格属于乌尔！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些冰冷的刻痕。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刻痕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响起！
整个洞穴猛地一震！
墙壁上的发光菌类光芒骤然变得刺眼，疯狂闪烁！
远处黑暗中，传来沉重的，像是金属摩擦拖拽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
“该死！触发机关了！”凯拉脸色大变，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雾儿，“跑！往回跑！”
再也顾不得隐蔽，他们沿着来路拼命地狂奔。冰冷的河水被踩得哗哗作响，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洞穴中回荡，身后那金属拖拽声和莫名的低吼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被惊动，追赶而来。
“这边！这边空气流动不对！”
极度恐惧中，雾儿却突然尖叫起来，她感到一股微弱的气流带着更湿润的气息从一条不起眼的岔路涌来，“可能有出口！”
凯拉毫不犹豫，立刻改变方向，冲向雾儿指的那条更狭窄、更危险的缝隙。雷恩和艾莉诺紧跟其后。在冲过一个积水较深的地方时，艾莉诺脚下一滑，惊呼着向后倒去。
雾儿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抓住了艾莉诺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拽了回来。两个女孩浑身湿透，惊魂未定，但脚步不敢有丝毫停留。
在狭窄曲折的通道里不知跑了多久，就在肺都要炸开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以及新鲜空气的味道。那是一个被杂草和铁栅栏半封住的排水口。
凯拉用蛮力配合巧劲，掰开了铁栅栏。四个人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草地上，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他们躺在学院最偏僻角落的灌木丛后，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心脏要跳出喉咙，但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天色已经透出朦胧的灰白。四人不敢久留，互相搀扶着，悄无声息地溜回各自的宿舍。
雾儿像做贼一样溜回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冒险的极度刺激感还未消退，血液仍在沸腾，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后怕——他们触发了古老的机关，惊动了未知的东西，差点就回不来了！
然而，在这恐惧之上，另一种情绪更加强烈地升腾起来——她做到了！
她瞒过了爱德华兹，她破解了封印，她在危机中指引了方向，她甚至救了艾莉诺！一种带着罪恶感的快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
她背叛了爱德华兹绝对的命令，却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活着的感觉。
但这份短暂的狂喜，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岩壁上的乌尔刻痕，近期闯入者的痕迹，还有他们触发机关可能带来的后果……这一切都像巨石压在心头。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她溜回宿舍的同时远在塔楼顶层的书房里。
爱德华兹并未入睡。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在晨曦中逐渐苏醒的学院。窗外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她的指尖，优雅地托着一枚剔透的水晶球。
此刻，水晶球内部，画面如同投入静水的涟漪，缓缓荡漾、扩散，然后逐渐消失。
爱德华兹猩红的眼眸凝视着水晶球中最终归于平静的黑暗，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最深处，掠过洞悉一切的幽光。
她微微抬起下巴，线条优美的脖颈绷紧，像一只察觉领地被侵犯的凤凰。
清晨，雾儿坐在书桌前，面前是那份填写了“图书馆古籍修复室独立研习”的日程表，以及抄写得工工整整的惩罚作业。
窗外的天光彻底放亮，照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指甲缝里还残留的来自地下洞穴的泥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