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到极限时,呼吸像被抽空,脚步声在格子间的走廊里散开,逐渐被虚空吞没。
可饿鬼依旧在身后,它贴在影子上,像另一道更深的黑。
“给我……更多……”
声音低沉,像叹息,又像祷告。
我停下。胸口急剧起伏,空气却冷得灼人。四周的街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办公室。整齐的格子像牢笼,一格格排列。桌子、隔板、荧幕,全都闪烁冷蓝色的光。
屏幕里浮现出无数张脸,全是我的。
憔悴、苍白,眼下乌青。可是,她们都在笑,那种空洞、礼貌的笑。
——那是我在会议室里,听见别人讲话时惯常的表情。
饿鬼逼近,舌头拖在地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它的呼吸扑在脸上,夹杂着咖啡渣、速食便当的甜腥气、复印机散发的臭氧味。熟悉得让我反胃。
“更多……”
它的声音从腹腔深处震出。
“更多时间……更多忍耐……”
忍耐。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胸口。
办公室里的忍耐,从来都不需要说出口。
忍受突如其来的任务。
忍受一句轻描淡写的“这活儿交给水无小姐吧”。
忍受会议桌另一端的笑声,带着审视又若无其事。
忍受“她还在这年纪单身吗”的眼神交换。
「这种位置啊,很少有人能待太久。」
「客户似乎比较喜欢她在场的感觉。」
「如果到那时还没定下来……不太妙吧。」
声音不属于任何具体的人,却在我耳边一遍遍响起。
没有谁点名,也没有命令,只是若有若无地飘散,像从空调口吹下来的冷风。可每一句都精准落在我身上,钉得死死的。
饿鬼伸出手,指甲在腹部疯狂刮挠,血肉模糊。那鲜血的味道让我窒息。它俯下身,舔舐自己的伤口,仿佛那正是养料。
忽然明白了——它靠的不是食物,而是我的忍耐。
想开口说“不”。
可舌头僵硬,喉咙像被线缝住,声音翻转,却吐不出来。
屏幕闪烁,字迹浮现:
「你要懂得分寸。」
「不要太执着。」
「笑容就够了。」
「女人的价值,总有期限。」
字迹时暗时明,仿佛不愿写全。可在我的脑海里,它们早已补全。
像空气里的影子,从未真正说出口,却一刻也不曾离开。
饿鬼靠近,我能感觉到舌头擦过胸口。冰冷,带着羞耻感。
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
耳边的低语越来越密集:
「痛苦才是真实。」
「忍耐才是美德。」
「停下的人,不会被原谅。」
那些话像潮水涌入耳朵,模糊而坚定。
脚下忽然塌陷,像失去支撑点。
意识到,如果不再忍耐,不再顺从,那么脚下将只有空白。
无处可以站立,无物可以依靠。
仿佛整个人会瞬间坠入黑暗。
饿鬼与我只有一步之遥,嘴张得极大,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我整个吞下。
想尖叫,却被死死压住。
就在恐惧的极点,身体忽然安静下来。
如果结局注定如此呢?
抬起头,对上它的眼洞。
空无一物的深渊,映照出我的影子。
舌头停了,空气凝固。
“更多……”它依然喃喃。
嗓子干哑,却挤出一句:
“已经……没有了。”
那一瞬,屏幕齐齐闪烁。
无数张脸一同开口,重复着:
“已经没有了。”
饿鬼的身体在蓝光中摇晃,仿佛要崩塌,又在下一刻恢复。
它后退半步,嘴角裂开,露出难以言说的笑容。笑声沙哑,像纸张被慢慢撕裂。
我知道,它不会消失。
正如那些暧昧的目光与轻描淡写的话语,从未真正消失。
它会永远贴着影子,直到最后一息。
可至少,这一刻,我看清了它。
它就是我——水无濑葵。
是我的痛苦,我的忍耐,我的空洞与裂痕。
高空的月亮在裂开,像巨大的瞳孔俯视。
街道再次变形,黑暗翻涌而来。
我明白,循环还没有结束。
饿鬼只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