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忽然划破空气。
声音高而细,带着湿润的刺痛感,一下子钻进耳膜。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像被人按下了机关。
抬头望见,天花板裂开。
黑暗中,一道影子缓缓降下。
她披着白羽,怀里抱着婴儿。面容惨白,没有血色,眼神空洞,仿佛从未真正望见过世间的任何人。
婴儿拼命啼哭,声音不停,像世界上唯一的语言。
姑获鸟。
我知道她的名字。旧书里翻过一行小字:因难产而死的女人,化作妖怪,抱着婴儿在人间索求。
索求的不是孩子,而是永远未竟的责任。
心口猛地收紧。
那哭声撞开了记忆深处的一幕:三十岁生日那天,电话响起。母亲在那头,说了几句平常的话,语气轻淡,却忽然顿住:
「总要有人……」
然后话音沉没,只留下长长的静默。
我听懂了。
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完。
姑获鸟的羽翼刷过空气,带起一阵冷风。羽毛飘落,白得耀眼,尖端却沾染暗红,像未干的墨。
哭声混合着另一种声音——
叮咚。叮咚。
手机的提示音,在空旷的格子间反复回响。
屏幕亮起,一行行字闪烁:
「计划:未定。」
「安排:未定。」
「未来:未定。」
字迹短促,却一遍遍重复。
像是任务表,又像是病历。
每一次闪烁,都让心脏抖动一下。
我慌乱地躲进隔板后,翻过一张张桌子。
可无论转向哪一边,屏幕都在闪光。
「你准备好了吗?」
「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不是命令,只是询问。
不尖锐,却像寒气一样渗透进来,让人无法呼吸。
姑获鸟低头,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厉害。那声音渐渐变调,像医院走廊里的胎心监护器,像婚宴残桌上空荡的碰杯声。
哭声不是催促,而是提醒:
“你还没有。”
“你什么都还没有。”
我抱住头,耳边满是啼哭。
想大喊让她停下,可嗓子堵住,吐不出一个字。
荧幕上的影像忽然切换,出现无数个“我”。
有的穿着套装,在客户面前笑得得体;有的坐在空房间里,手里握着电话,却迟迟没有拨出去;有的站在医院走廊,看着别人的孩子,却转身逃离。
每一个“我”都沉默着,仿佛等待宣判。
姑获鸟靠近,羽翼落下,像帷幕一样把我罩住。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却让我感觉自己被剥开,所有未完成的事都被摊在空气里。
婴儿哭声直直击在胸口:
“给我……你的时间。”
“给我……你的身体。”
声音模糊,却像在血液里回荡。
眼泪涌出,视线模糊。
我低声说:
“我已经……没有了。”
话音一落,所有屏幕齐齐闪烁。
无数个“我”一同张口,嘴唇开合,重复着:
「已经没有了。」
姑获鸟停下。羽毛微微颤动。怀里的婴儿哭声渐渐低下,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
可她没有离开。
她只是静静伫立,像是在等待。
等待下一次我力竭,下一次精神溃散。
等待下一次我不得不把余下的时光再度献出。
我知道,她不会消失。
正如那未说完的话,那些模糊的目光,那些沉默的叹息。
它们不会消失。
姑获鸟会永远在这里,直到我被彻底掏空。
黑暗翻涌,格子间坍塌。桌椅像纸片般倒塌成灰。
啼哭与羽毛将我淹没。
最后听见的,是一声低沉的呢喃:
痛苦没有目的。
它既不是惩罚,也不是救赎。
它只是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