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石板街在脚下展开。
木造的町屋,一盏盏昏暗的灯,裂开的月亮。
我听见“咯吱”的木屐声。
尽头,餓鬼出现。
没有惊恐了。
心脏依旧在跳,但节奏平缓。
就像每日例行的电车通勤,早已习惯。
转身奔跑,鞋跟敲击石板。
呼吸沉重,却机械。
在格子间的走廊中穿行,荧幕闪烁。
姑獲鳥落下,羽毛拂过。
婴儿的啼哭声混合提示音。
再往前,石碑与铁链声响起。
业鬼的影子在远处浮现。
石碑上的数字继续跳动。
这一切,重复无数次。
恐惧与痛苦渐渐消退,只剩下麻木。
就像我在现实里按下的每一份文件、每一封邮件,已经不再需要意识。
手指自动敲击键盘,心灵则被抽空。
——这就是梦狱。
它没有出口。
没有终点。
我几乎开始接受了。
可就在某一次奔跑中,细小的差异出现了。
鞋跟敲在石板上,声音突然迟了一拍。
像是地面空了一瞬。
我低头看见,石板街的一角,裂开了一道缝隙。
细小,却真实。
黑暗的石块间,有一线光渗出。
脚步顿住。
饿鬼的低语在背后回荡:
“更多……更多……”
我盯着那裂缝。
光并不强烈,甚至微弱得几乎被夜色吞没。
但在无尽的黑暗循环里,它显得刺眼。
我伸手去触碰。
指尖刚触到边缘,整条街道震动起来。
荧幕一齐闪烁,啼哭声骤然高涨,数字疯狂跳动。
一切都在抗拒。
梦狱不允许裂缝存在。
可裂缝依旧在。
光仍从缝隙里渗出。
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饿鬼,不是姑获鸟,不是业鬼。
像是来自我自己的深处。
「痛苦也会有缝隙。」
我屏住呼吸。
盯着那道裂缝,觉得它在呼唤。
格子间塌陷,羽毛飘散,石碑轰然倒下。
所有鬼影都在逼近。
他们没有说话,却用目光告诉我:
“不要过去。”
我踉跄着,还是迈出一步。
裂缝在脚下扩大。
我看见另一片空间。
不是石板街,不是格子间,不是石碑牢笼。
而是一片空旷的房间。
墙壁没有装饰,窗户开着,风吹动白色的窗帘。
桌上有一杯温热的水,冒着轻烟。
那是一个普通到几乎乏味的场景。
却让我心脏剧烈跳动。
——普通。
在这梦狱里,它反而是奢侈的幻象。
耳边再次响起低语:
「这是幻觉。」
「这是诱惑。」
「这是虚假的出口。」
我的双腿颤抖。
裂缝还在扩大,我能更清楚地看到那杯水,甚至闻到淡淡的蒸汽气息。
我想走进去。
可脚踝上的铁链忽然收紧。
业鬼拖曳着石碑,站在我身后。
石碑上的数字跳动,冷冷闪烁:
「工时:∞」
「责任:∞」
我几乎要窒息。
姑获鸟的啼哭从另一边传来。
婴儿哭声此刻低沉,几乎像叹息。
「你还没有。」
「你什么都还没有。」
饿鬼的低语在耳边嗡嗡作响。
「更多……更多……」
我抱住头,泪水模糊视线。
裂缝里的光渐渐被灰尘遮掩。
如果我踏进去,梦狱会崩溃吗?
还是会发现,那里只是另一层梦?
甚至更深的牢笼?
我想起现实里的自己。
日复一日的加班,便利店的晚餐,房间里的孤灯,电话里的半句停顿。
那些时刻不也是梦狱吗?
裂缝像是在嘲笑。
它提供一个出口,却不保证出口的真实。
我跪倒在地,耳边全是嘈杂。
鬼影环绕,数字闪烁,哭声刺耳。
而裂缝的光线,仍旧温和地照在脚边。
心里忽然明白:
真正让我恐惧的,并不是痛苦本身,而是可能存在的缝隙。
因为一旦相信,就再也无法回到麻木的重复。
痛苦可以习惯,虚假的希望才会让人崩溃。
我闭上眼。
裂缝还在,光还在。
但我不敢跨过去。
只能在心里喃喃:
“也许哪一天……我会走进去。”
黑暗再度合拢,裂缝被吞没。
石板街重新在脚下展开。
循环回到起点。
可心里留下的那一线光,却没有熄灭。
——梦狱有裂缝。
我知道了。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