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的声响从某个角落处钻出来。
艾米雅循声望去。
只见衣衫褴褛、身躯缺失部分血肉仅剩骨骼的少女仪表庄严的单手端着餐盘朝此处走来。
一碗散发着血腥味的汤随之摆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尽管双瞳的颜色是同自己一样的血红、尽管历经成长后与幼稚时的样貌略有些区别,她仍旧是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克莉丝汀”。
“你都知道些什么?”
艾米雅伸出右手抚摸少女那并不真实的脸庞。少女则表情冷漠的轻轻蹭她的手心以示回应。
“你可是在第一局游戏里明明能轻松取胜,又将胜利轻描淡写地让给克莉丝汀的好姐姐,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人会因此喜欢你。”
少女伸手半托着碗的边缘,原本里边浑浊的汤底现在却异常清晰。
为倒映在其中的虚影提供了一个有关血色的完美装饰。
“姐姐,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即使少女极力地抗拒,但艾米雅仍强行把她抱进怀里。
贴近她胸口,试图听到心脏的泵动声,这无异于徒劳。
“也许是因你带给他们光明又向他们展示残酷,你将你自己原本伟光正的形象扭曲得一无是处……”
嘈杂的脚步声又打破了周围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怀里的“克莉丝汀”因这动静,身形像尘土般渐渐破碎,彻底消失的瞬间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艾米雅对此并不在意,她沾了点碗里的汤然后漫不经心地在桌上画圈,注视着在短促且频繁的只言片语中先后走进此处的数名雇佣兵。
他们头戴折边的宽边圆帽身穿土灰色的风衣手持栓动步枪。
可还未来得及靠近圆桌,从天而降的缇奥法尼娅便落到他们之间,修长的骨臂上利爪顷刻取下两个首级,剩余的也在她随后的转身中被撕成碎片。
略感到失望的缇奥法尼娅甩掉骨臂上的鲜血,颇为庄重地走到艾米雅的身边,向她鞠躬并诚恳的说道:“抱歉,让您受惊了。”
她并未得到回应——血红色的汤似乎是产生意识,先自我汽化后自我凝华汇聚在艾米雅的左手之上,化作一块如同玻璃般透明的棱状晶体,透过其中模糊的倒影,她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强压内心喜悦去装作敬畏的缇奥法尼娅纵使有无数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只是卑微的问道:“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裂痕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晶体各处,直至晶体最终化为齑粉漂浮在空中,艾米雅顺势收回骨臂,用温柔的语气说:“缇奥法尼娅,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遵命。眼下整个君王陵墓并不平静,如果需要帮助,还请呼唤我。”
缇奥法尼娅再度向艾米雅行礼,然后如同退场的侍从一步步后退着跃入上方的黑暗之中。
聚光灯的光芒逐渐减弱,徒留微弱的光幕照出她的轮廓。
无数在半空漂浮的晶体粉尘似细胞般不断分裂扩散形成薄雾,与她一同前往迷宫之间。
此刻,她终于有些许闲情雅致去欣赏那些藏品与画作,只是在这愈发远离主墓室却不知通往外界还是更深处的通道内,对于能串联成一个故事的画作,显然已经略过了太多内容。
如果第一副画算是救世主的离去,那么现在身前这幅描绘救世主身处于彼岸花花海的画……故事似乎到了预示恶魔卷土重来的时刻。
后脑的刺痛中,她的脑海里多了一部分记忆,“可有可无”的记忆——
她从弥漫在身旁的迷雾之中走入一座竞技场。
这里的墙壁上的装饰看起来似乎是钟楼的内部,场地的中心刻画着六芒星。
“你来了。”
另一个“艾米雅”站在六芒星内一如方才结束战斗的她仰望着从上方照射来的血红色光芒。
“光在救赎我们,只可惜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说完,“艾米雅”缓缓转过身来,她的全身上下遍布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却仍旧以活人的姿态呼吸动弹言语。
“克莉丝汀,你终于来了。”
艾米雅没有回应。
空气弥漫的不只有浓烈的血腥味,还混杂着悲伤和狂躁的气息,压抑得足以令人窒息。
“不想说话?也好,我与你或者说我们之间很快就会只剩你一个人活着。”那位“艾米雅”咬紧牙关,从牙缝间一点点吐出话语,“现在是时候教你自由的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课了。”
她低伏着身子发出刺耳的嘶吼,整个人陷入狂暴状态,宛如鬼魅般闪现至“克莉丝汀”身前,挥舞她骨臂锋利的利爪撕扯“克莉丝汀”身上的血肉。
鲜血四溅、血肉模糊,艾米雅仿佛痛觉被剥离,对此并无感觉。
观察、感受,艾米雅从脑海的记忆里学习着眼前人的变化和战斗技巧。
似乎是对折磨猎物感到厌烦,“艾米雅”用骨臂笔直地刺入“克莉丝汀”的胸口,扼住她的心脏。
艾米雅依旧毫无感觉,但是“艾米雅”不得不提前抽走自己被血液腐蚀得直冒烟的骨臂。
她甚至有些怀疑双方根本不在乎眼前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将自己置于失败者的行列。
很快“克莉丝汀”有了第一步动作,轻描淡写地朝“艾米雅”发起缓慢且坚定的冲刺,同时挥出腰间的长剑笔直刺入“艾米雅”的胸口。
情况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艾米雅”背后的地面应该是意外的破碎了,她便满脸释怀歉意地顺势后退。
一跃而下……哪怕“克莉丝汀”极力去追极力去抓住她的手,终究没能阻止她向下坠去。
在这之下的巨大晶体锥刺穿了“艾米雅”的身躯,她极力地向上伸手,不知是触及那血红色光芒的源头,还是悔恨促使其又想再次拉住“克莉丝汀”的手。
“可悲啊可悲哼……”少女幸灾乐祸的自艾米雅的身后走来,“想必现在的你应该明白你的过去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望着自己过去结局的艾米雅没有沉浸其中,平静的说:“我并不明白……在你的眼里她看起来那么愚蠢又那么不真实,而我只看见一张画着些许涂鸦便被撕碎的白纸。”
“是的是的是的,你还是继续沉浸其中去吧。”少女似乎被她这番不识趣的言语所刺激,变得语无伦次,“好吧好吧好吧,你要不想想你和被绑在磨上的骡子有什么区别?”
她无视了少女的言语攻击,自顾自的问道:“这下面有什么。”
“我说什么都没有,你会信吗?”
艾米雅站在这“深渊”的边缘之处,只需不断靠近的“克莉丝汀”轻轻地一推她便会重蹈过去的覆辙,但是预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因为她深知自己会做出何种选择——自行向下跃去,深陷这无底之渊。
只觉得自身轻盈万分,跟漂浮在半空的落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迎接她的却真是“克莉丝汀”所说的一无所有、纯白无暇的空间。
这一刻大失所望的空虚、愈发严重的疑虑充斥了她的内心。
尽管一直在模仿缇奥法尼娅压制自己的情绪,但紧握成拳的骨臂已透露她并不冷静的事实。
“你自以为深入就会获得一切的真相?”
她闭上双眼自顾自地自嘲道:“这也只是个片段而已。”
纯白无暇的空间似正午的薄雾逐渐消散,恢复为原本充斥着血雾的迷宫过道模样。经过一段时间的漫步,她已身处过道的尽头,也接近了迷宫的尽头。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