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结束，与热情的冒险者们道别后，塞西莉娅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屋。
她简单洗漱后，便将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窝里，几乎是瞬间就被睡意包裹。
然而，睡眠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房间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
还有，极其细微的、液体滴落的声响。
滴答……滴答……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床前的地板上投下一片银辉。塞西莉娅看见那片银辉之中，站立着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是阿尔黛丝。
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总是带着戏谑笑容、游刃有余的表情。
眼前的阿尔黛丝，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与疲惫，那双血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阴沉与厌世。
她站在那里，逆着月光，面容大部分隐藏在阴影里。
遮蔽月光的六翼黑色天使羽翼在阿尔黛丝身后无力地低垂着，边缘甚至有些破损。
黑色的羽翼上，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羽毛的尖端，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板上，发出那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那是血，恶魔的血。
臭恶魔受伤了？
塞西莉娅撑着身体坐起来，睡意全无，声音因为惊愕和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而有些干涩：
“阿尔黛丝？你、你怎么……”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仍在渗血的伤口上，“……受伤了？”
阿尔黛丝似乎没料到塞西莉娅会突然醒来。她条件反射般地，强行扯动嘴角，挂上了那副塞西莉娅熟悉的、戏谑与轻佻的笑。
“怎么了～我才不在几天，亲爱的殿下就让新的小妹妹登堂入室了？”阿尔黛丝试图维持平日的语调。
“不是，我……”塞西莉娅下意识想解释蕾娜塔只是暂时借住。
但阿尔黛丝已经不想听了，她有些狼狈地试图合拢受伤的翅膀，转身就想离开，“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要回房间了。”
心底那股对魔王、对自身血脉束缚的厌恨再次翻涌：那个老不死的，迟早有一天……
“都叫你别走了！”
塞西莉娅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多大的火气——这臭恶魔总是这样！
来去如风，随心所欲，高兴了就凑上来逗弄她，受伤了就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从来不肯坦诚一分。
心念闪动间，由意志驱动的圣光瞬间响应，化为数道金色锁链，叮当缠绕上阿尔黛丝的手腕和脚踝。
塞西莉娅紧紧拽着光链的另一端，自己也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心头涌上的烦躁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强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过来。我们俩现在好歹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合作伙伴吧？你伤成这样，万一影响到后续的计划怎么办？”
她顿了顿，偏过头，声音稍微放低了些，“……我帮你看看伤。”
阿尔黛丝停下挣扎，回头看着她，血眸中的情绪不明，随即被嘲讽覆盖：“喂～你一个四阶圣骑士，真以为这点圣光锁链能困住我？”
她周身暗影波动，那圣光锁链便瞬间蒸发消散，她作势又要融入阴影。
塞西莉娅情急之下，直接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抓住了阿尔黛丝手腕。
“喂！”
塞西莉娅抬起头，直视着那双试图隐藏一切的血眸，眉头紧皱，“明明就不高兴，干嘛非要硬撑着假装没事？受了伤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动！”
笨拙的关切和强硬，社畜不太会关心人：“我想给你看看伤。”
手腕被紧紧抓住，阿尔黛丝垂下眼帘，她身上的尖刺仿佛在这一刻被稍稍磨平了些许。
沉默了片刻，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任由塞西莉娅拉着，坐到了床上。
“……随便你。”阿尔黛丝把头扭向一边，声音闷闷的。
见阿尔黛丝终于不再执意离开，塞西莉娅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
她放开了握着对方手腕的手，转身在房间里翻找出基础医药箱。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塞西莉娅拿着沾湿的软布，语气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对巨大黑色羽翼上的血污。
当布料触碰到那道最深、几乎能窥见下方暗色骨骼的撕裂伤时，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
“你可以用圣光治疗，”阿尔黛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我母亲是天使。”
塞西莉娅猛地抬头：“那你……”
为何还会被伤得如此之重？为何不自行愈合？话未问出口，她便对上了阿尔黛丝制止的眼神。
“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前，暴露底牌只会让魔王更生气我在人界的不作为。”
阿尔黛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但随即，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血色眼眸中重新漾起那熟悉的、狡黠的微光，语气也恢复了三分往日的腔调：
“没想到～亲爱的殿下包扎起来，手法还挺熟练的嘛？”
“又想转移话题？”塞西莉娅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亲爱的，大家心里都藏着点秘密，不要深究嘛～”阿尔黛丝拖长了语调，漫不经心的敷衍。
“哼，谁想深究了！”
塞西莉娅手下动作不停，嘴里嘟囔着，“我不是还欠着你三件事没办嘛！你万一伤重不治，我找谁还债去？”
“对啊～”
阿尔黛丝像是才想起这茬，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别的意味，“所以，前情提要一下——我迟早是要杀了魔王的。”
她说着，忽然动了动。
没受伤的那边翅膀不容拒绝地轻轻展开，如同温暖的黑色绒毯，不由分说地将塞西莉娅圈了过来，裹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向自己。
“喂！你干什么！”
塞西莉娅身体瞬间僵住，被那柔软的羽翼包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异样香气，下意识就想挣脱，但离不开。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尔黛丝缓缓靠近，月光勾勒着恶魔苍白的脸颊，揉碎的星光，恶劣的笑。
“作为包扎的报酬……”阿尔黛丝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塞西莉娅的耳廓。
塞西莉娅的心脏骤然漏跳，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在眼前放大。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恶作剧没有出现。
一个轻柔得如同蝶翼拂过、一触即分的触碰，落在了她的唇角。
那感觉并不灼热，甚至带着阿尔黛丝身上特有的微凉，却像是一点星火落入了心底的荒原，瞬间燃起了燎原之势。
塞西莉娅的脸颊、耳根、甚至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片绯红。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阿尔黛丝近在咫尺的血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此刻慌乱无措、面红耳赤的模样。
“你……！”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那股陌生的、悸动的热流在她四肢百骸乱窜。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报酬……”塞西莉娅试图说服自己。
阿尔黛丝静静地看着她，笑得无辜，幼兽般纯情又慌乱的反应，塞西莉娅真可爱，她眼底那丧气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没有再进一步，也没有出言调侃，只是用那双血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塞西莉娅，任由这暧昧又纯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塞西莉娅感觉自己快要溺毙在那片血色深潭里了。
她想推开她，想掩饰这该死的心动，可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那尊敬的圣骑大人可以陪小小恶魔休息一晚嘛？”
“大胆！不许馋我身子！”
社畜连忙把人赶出去，两辈子的初吻就在这一次交代出去了。
塞西莉娅背着门，捂着嘴，回味那一下的触觉，嘴角好像还在发烫。
……
门外，阿尔黛丝脸上那脆弱的伪装迅速退去。
她抬手，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翅膀的伤口，暗影能量流转间，那狰狞的撕裂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苦肉计罢了。
从魔界带着一身“恰到好处”的伤回来，在她预料之中。利用塞西莉娅那点可笑的圣骑士天生的怜悯心，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让她亲手包扎，拉近距离，更是为了加深这道羁绊，让这位契约者更难以割舍。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吗？
阿尔黛丝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过于柔软的触感。
她原本只是想给个轻浮的、带着戏弄意味的吻。
可当她的唇真正触碰到那微张的唇角时，当看到那双眼眸因她而瞬间蒙上水汽、泛起纯粹羞涩的绯红时……
某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东西，顺着相触的肌肤猛地窜入了她的心脏，引起一阵微不可查的痉挛。
阿尔黛丝微微蹙眉，试图将那一瞬间的异样归结为计划外的生理反应。
圣骑士果然还是这么好骗。
她在心里冷哼，试图用惯常的轻蔑来覆盖那点不寻常的涟漪。
可是……
【那也是我的初吻来着。】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让阿尔黛丝迅速放下手。
真是失策。
为了演得更逼真，付出的代价似乎有点超出预期了。
她甩了甩头，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意外抛诸脑后，身影逐渐融入走廊的阴影之中，恢复了那副算无遗策的姿态。
悄然加速了片刻的心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妈妈的仇没报，那该死的魔王还没死，阿尔黛丝没有资格追求所谓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