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黛丝漫长的记忆中，关于母亲的部分，始终笼罩着一层与地狱格格不入的、过于温柔的滤镜。
即便被囚禁于魔王那充斥着血腥的宫殿深处，她的母亲也始终与魔王其他魔族嫔妃不同。
她像是一株误入焦土的白花，安静地绽放在角落，用残存的力量维系着一个小小的、洁净的结界。
母亲总会用那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阿尔黛丝那头继承自她的六翼，讲述着那些关于星光、晨曦、森林与溪流的睡前故事。
她会耐心地告诉小阿尔黛丝，什么叫**，什么叫做善良，什么叫做希望，这些在地狱的词典里根本不存在的词汇。
阿尔黛丝很喜欢母亲，贪恋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
但，她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涌动着另一种更强烈、更本能的渴望——那种能够制造混乱、颠覆秩序、让众生臣服的力量。
她看着地狱里永无休止的争斗，那些愚蠢的同族为了些许利益或单纯的杀戮欲望而互相倾轧，她并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有趣。
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利用他们的贪婪与愚蠢让它们斗得更凶。
魔王，她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地用赞赏，对麾下的恶魔们宣告：“阿尔黛丝，你是最像吾的子嗣。”
恶魔不就是这样吗？弱肉强食，力量至上。
她虽然是天使与恶魔的混血，却自认可以比那些只会依靠血脉本能行事的纯种蠢货做得更好，更聪明，更狠辣。
阿尔黛丝知道自己不仅能生存在地狱，还能站在顶端。
六翼黑羽恶魔阿尔黛丝一步一步成为了魔王座下最受宠幸或者说，最有用的子嗣之一。
所以，她觉得，母亲没必要知道太多外面的事情，没必要了解她为了权力和生存，手上沾染了多少肮脏与血腥。
那些关于“爱与美好”的教导成为睡前故事就好，怜悯和优越感，阿尔黛丝认为母亲过于天真了。
臣服于力量有何不可？ 她想。
等我拥有了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他们自然都会匍匐在我的脚下，就像我现在匍匐在魔王的力量之下一样。
在梦境的碎片中，阿尔黛丝又一次看见了那抹刺眼的纯白。
直到现在，她仍想不明白，被严密囚禁在宫殿深处的赛琳娜，她那身为高天之上智天使的母亲，究竟是如何目睹了她清除政敌时血腥的手段。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向来温柔娴静的母亲，如同疯了一般，燃烧着自身本源的神圣力量，洁白的羽翼奋力击打着禁锢她的结界，试图冲破牢笼。
【赛琳娜，伱早已向命运低头，为何此刻还想逃离？】
母亲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尖利，带着泣血的控诉：
【你！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教她那些？！那些肮脏的东西！】
【她身体里流淌着吾之血脉，杀戮与征服，是恶魔与生俱来的天性】 魔王的回答冷酷而笃定。
然后，母亲转向了她，那双总是盛满温柔与悲悯的眼眸，此刻被无尽的痛苦和一丝不肯熄灭的期望所占据。
她朝着阿尔黛丝伸出手，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乖，黛丝，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神界，去人界……我们去一个有阳光的地方……”
“妈妈相信你，你本性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阿尔黛丝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荒谬又可悲。
她明明是不被期待、甚至被视为耻辱的产物，是光明与黑暗错误结合诞下的孽种。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赋予她一半血脉、本应最憎恶她存在的天使，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到了现在，阿尔黛丝依然认为母亲笨得可怜。
可怜啊～她真的不是什么好孩子。
她早已沉溺于力量与混乱带来的快感，双手沾满了恶魔无辜者的鲜血，内心盘踞着黑暗与野心。
六翼智天使赛琳娜，您那奋不顾身的牺牲，最终换来了什么？
毫无作用。
非但没能拯救她，反而成为她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与……动力。
不过，没关系。
她会杀死魔王，撕碎他那套“天性”的理论，踏着他的骸骨，成为地狱新的、唯一的主宰。
报仇……她会将他施加在母亲身上的囚禁与屈辱，连同母亲这几百年来的隐忍与痛苦，千倍万倍地奉还。
她会让他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塞西莉娅，你得好好成为我的伙伴】
【所以，创世女神，希望你选中的勇者有这个本事】
【所以，不要付出真心……阿尔黛丝】
……
“亲爱的～睡醒了吗？昨晚休息得可好？”
塞西莉娅刚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就看见阿尔黛丝斜倚在门框上，笑靥如花。
又来了，这臭恶魔的招牌式玩世不恭。
塞西莉娅在心里哼了一声，告诫自己：同一个坑，摔两次是意外，摔第三次就是蠢了！
这次就算她把脸凑到跟前，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再脸红！
……不过，如果她真的再亲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塞西莉娅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
然而，阿尔黛丝并没有给她更多胡思乱想的机会。
她轻巧地直起身：“好了，不逗亲爱的了。看你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吧？快下楼，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竟真的转身，摇曳生姿地先一步离开了。
“喂！你……”
塞西莉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能悻悻地收回，认命地爬起来。
这臭恶魔，撩完就跑，真是可恶！
来到楼下，餐桌上摆满了丰盛得超乎想象的早餐：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色泽金黄的煎蛋，香气扑鼻的肉排，还有新鲜的水果和温热的牛奶。
更让塞西莉娅有些不自在的是，阿尔黛丝温柔体贴地站在她身后，为她布菜，真的在扮演贴身女仆。
蕾娜塔大小姐端坐着，用餐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食物，但那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阿尔黛丝的一举一动，完全不在菜上。
塞西莉娅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额……其实我自己来就……”
“之前因为一些私事暂时离开了一会儿，”阿尔黛丝却抢先一步，声音温婉动听，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迎向蕾娜塔的目光。
“我家亲爱的平时生活上有些不拘小节，不太会照顾自己。这几天，麻烦蕾娜塔小姐费心关照了。”
这话听着客气，却隐隐带着正宫归来的意味。
塞西莉娅刚想反驳“我好歹也是个靠谱的成年人”，阿尔黛丝直接将一小块沾满果酱的面包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唔……”
塞西莉娅鼓着腮帮子，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哀怨地瞪了阿尔黛丝一眼。
“阿尔黛丝小姐……是吧？”蕾娜塔终于开口，她放下餐刀，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目光直视塞西莉娅身后的女仆。
“以前似乎没听塞西莉娅提起过有你这样一位贴心的侍女。”
阿尔黛丝笑容不变，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因为我与主人的关系比较特殊，不方便对外人言说呢。倒是蕾娜塔小姐，如此关心我家主人的起居，真是令人感动。”
“我与塞西莉娅是同学，更是朋友，互相关心是应该的。”
蕾娜塔微微扬起下巴，“倒是你，身为侍女，之前无故消失，现在又突然出现，未免太过随心所欲，难道这就是你的‘侍奉之道’？”
“一些不得不处理的私事罢了。毕竟，真正重要的人，无论离开多久，总归是会回到她应在的位置的。”
阿尔黛丝的眸子微微眯起，意有所指，“不像有些人，只是短暂的过客。”
塞西莉娅感受到两人话语间好像有噼啪作响的电光，而且蕾娜塔一个小姑娘能说过臭恶魔嘛，干嘛还挑衅阿尔黛丝。
“咳咳……那个……”她试图再次打圆场。
“亲爱的，小心些。”
阿尔黛丝立刻俯身，扶正差点被打翻的牛奶杯，同时不忘瞥了蕾娜塔一眼。
蕾娜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塞西莉娅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再这样下去这早饭是没法吃了，社畜的求生欲让一把抓住了阿尔黛丝的手。
在阿尔黛丝和蕾娜塔同时投来的目光中，她用力将阿尔黛丝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按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
“好了！”塞西莉娅的声音略微拔高，“都、都坐下好好吃饭！站着干嘛？你也是，忙活一早上了，不饿吗？”
她对着阿尔黛丝说道，企图强硬，虽然眼神还有点飘忽。
然后塞西莉娅转向蕾娜塔，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蕾娜塔，你也快吃，等会儿还要一起去学院上课呢！今天的魔法史概论听说要点名的！”
阿尔黛丝看着自己还被抓住的手腕，得意看向蕾娜塔，她从善如流地拿起餐具：“既然亲爱的～心疼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蕾娜塔咬牙切齿，她得好好查查这黛西女仆的底细，冷哼一声，随即也重新拿起了餐具，算是暂时休战。
塞西莉娅看着终于暂时和平下来的餐桌，内心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总感觉有点修罗场的氛围，错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