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四层·色欲之域
踏出传送阵的瞬间，塞西莉亚就后悔了。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像是把一整座花园的玫瑰碾碎后混合了蜂蜜和某种更隐秘的、属于体液的腥甜。
光线是暧昧的粉紫色，从头顶那层流动的、仿佛生物黏膜般的天空中透下来，将一切都镀上一层不真实的柔光。
而最让塞西莉亚瞳孔地震的，是眼前街道上行走的居民。
扶她、人妖、伪娘、furry……
她看见更远处，在一座喷涌着粉色雾气的喷泉旁，两个或者说一个半？
生物正以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交缠”在一起。
它们的肢体柔软得像没有骨骼，以诡异的角度缠绕、融合，头部的位置生长出多余的、呢喃着的嘴……
塞西莉亚闭上眼，用力晃了晃脑袋。
再睁开时，景象依旧。
这不是本子网站重口区吗？！
她在内心尖叫。
作为一名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转生者，塞西莉亚自认见识过不少“世面”。
互联网的阴暗角落，各种猎奇、重口、挑战人类接受极限的创作，她也曾出于好奇瞟过几眼。
但她一直以为，那些只是人类想象力失控的产物，是虚构的、夸张的、永远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的东西。
可现在，站在地狱第四层的街头，塞西莉亚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艺术源于生活。
而某些“艺术”，可能还美化过了。
“日……”
她低声爆了句粗口，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以每秒八十迈的速度崩塌重组。
跟眼前这幕比起来，和阿尔黛丝两个人之间的情欲纠缠，简直纯洁得像幼儿园小朋友手拉手做游戏。
不对！我在想什么！
塞西莉亚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阿尔黛丝是对的。
地狱真的很危险。
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威胁，更是精神层面的污染。
她不该因为一时好奇就乱跑，更不该甩开那些人偶傀儡……
“小后辈的表情，真是精彩呢～”
莉莉丝甜腻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塞西莉亚转过头，看见色欲之主正站在她旁边，罗兰紫的眼眸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少女形态的恶魔一只手搭在那具高大的圣骑士傀儡乔恩的肩甲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傀儡的脸颊。
那动作很温柔，指尖顺着傀儡颧骨线条缓缓滑动，仿佛在抚摸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可配上傀儡空洞的眼眶和毫无生气的面容，这一幕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乔恩第一次来第四层的时候，表情也和你差不多哦。”莉莉丝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怀念的意味。
“震惊，厌恶，不可置信，还有那种强烈的、想要净化一切的正义感。”
她踮起脚尖，在傀儡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唇瓣贴着死灰般的皮肤，停留了好几秒，才缓缓离开。
“真可爱。”
莉莉丝呢喃着，眼眸里翻涌着扭曲的柔情。
“你们这些圣骑士啊，都是一样的。容不下世间的不正义，也容不得别人亵渎你们心中那套神圣的标准。”
她转过身，看向塞西莉亚，笑容甜美依旧，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偏执：
“可恶魔就是这样呀～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就算得到的只是一具空壳，就算要违背对方的意愿、碾碎对方的意志……也会不顾一切地握在手里，永远不放开。”
塞西莉亚看着她，又看了看那具沉默的傀儡，情绪复杂，她都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莉莉丝：“那个……打扰一下。”
“嗯？”莉莉丝歪头。
“我眼睛有点受不了。”
塞西莉亚实话实说，脸色发白，“色欲这层……有没有什么比较人少的地方？或者说，稍微‘正常’一点的地方？”
她刚刚真的看见了“脑交”，字面意义上的，脑组织在搏动，那一瞬间，她差点真的吐出来。
莉莉丝眨了眨眼，随即“噗嗤”笑出声：
“好吧好吧～小后辈这么纯情，那我只好破例，让你踏足我和乔恩的二人世界咯～”
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等塞西莉亚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一座宫殿的前厅里。
与阿尔黛丝那座暗黑华丽的宫殿完全不同，莉莉丝的居所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到处都是粉色。
淡粉的墙壁，浅粉的地毯，粉白的立柱上缠绕着金色藤蔓纹饰。
水晶吊灯垂下无数细碎的粉晶，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大厅中央甚至有一座小型喷泉，池水是梦幻的粉蓝色，水面上漂浮着真正的、盛开的粉色玫瑰。
整个空间看起来就像某个被宠坏的小公主的梦幻城堡，甜美，精致，不染尘埃。
“请吧，小后辈～”
莉莉丝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然后自然地挽住身旁傀儡的手臂。
塞西莉亚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穿过铺着长绒地毯的走廊，绕过几道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拱门，最后来到一间书房。
书房倒是正常许多。
深色的木质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火光映照着铺着厚毯的阅读区和一张宽大的书桌。
莉莉丝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那具圣骑士傀儡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前方。
仆人们悄无声息地端上茶具和点心，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贵族下午茶。
如果忽略主人是恶魔，客人是被绑架的圣骑士，以及旁边还站着一具尸体的话。
莉莉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罗兰紫眼眸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塞西莉亚：“那么，我们来谈笔交易吧。”
塞西莉亚没有碰茶杯，也没有碰点心。
她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天蓝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请说。”
“帮我唤醒乔恩。”
莉莉丝开门见山，声音里少了之前的甜腻，多了几分属于上位恶魔的冷淡与势在必得。
“作为交换，我送你离开地狱，安全地、完整地，回到你的王国和朋友身边。”
塞西莉亚沉默了几秒。
她看着莉莉丝，又看了看那具傀儡，脑海中飞快地分析：
莉莉丝作为色欲之主，在灵魂领域的力量毋庸置疑。
如果连她都唤醒不了乔恩，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是莉莉丝做不到，而是乔恩自己不愿意醒来。
“据我所知，”塞西莉亚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您和乔恩前辈的关系，是‘强扭的瓜’吧？”
莉莉丝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塞西莉亚继续说：“就算我能唤醒他那醒来之后呢？”
“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看到自己被困在地狱，看到您……乔恩前辈会是什么反应？”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上一次，乔恩选择了自我封闭，将灵魂深藏，宁愿成为一具空壳也不愿面对现实。
如果再次被唤醒，面对这无法改变的处境，他会做什么？
恐怕只会重复上一次的结局。
甚至可能更决绝，毕竟，灵魂的自我湮灭，有时只需要一个念头。
莉莉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放下茶杯，瓷器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声。
“那你要怎么办？”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据我所知，你的王国，你的朋友，甚至你那位校长，都在想办法救你出去。你不想回去吗？”
“我想回去。”塞西莉亚坦然承认，“但比起回去，我更在意一些原则。”
她抬起头，直视莉莉丝的眼睛：“您帮我，我帮您。这是交易。但伤害同僚的事，哪怕是间接的，我做不到。”
“对不起。”塞西莉亚用了非常正式的道歉语，“这件事，请允许我拒绝。”
书房里陷入沉默。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第四层永不停歇的甜腻音乐。
莉莉丝盯着塞西莉亚，眼眸里渐渐浮起怒意，那股属于恶魔领主的威压开始弥散。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巧了。”塞西莉亚扯出笑脸，“我这个人吧，就吃软不吃硬。您越是这样，我越不会答应。”
莉莉丝看着塞西莉亚，看着那张年轻却坚定的脸，看着那双天蓝色眼睛里毫不闪躲的光芒。
许久，她忽然笑了，那种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
她喃喃道，“你们圣骑士都一个样。”
莉莉丝重新端起茶杯，这次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目光落在杯中荡漾的茶水上，仿佛透过那棕色的液体，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场景。
僵持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最终，莉莉丝放下了茶杯。
“好吧。”她说，声音里所有的攻击性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疲惫，“我们换个条件。”
她抬起头，看向塞西莉亚，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帮我把他拼回来。”
“不用唤醒他，只要让他的灵魂不再继续消散。”
“作为交换，我可以放弃当年的契约。乔恩的灵魂……我会还给他自由。不会再束缚他，不会再强迫他。”
塞西莉亚怔住了。
这个条件，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不再是占有，而是放手。
她看着莉莉丝，这个以扭曲的爱意囚禁了圣骑士数百年、被整个圣堂列为最高危险目标之一的色欲之主。
此刻莉莉丝脸上没有半点属于恶魔领主的傲慢与残忍。
她不想失去乔恩。
塞西莉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
她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头：“好。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
莉莉丝的眼睛亮了一瞬。
但塞西莉亚紧接着说：“不过，在开始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或者说，希望您能给我些别的报酬。”
莉莉丝疑惑地皱眉：“？你不想回家？那你想干嘛？”
“实不相瞒……”
塞西莉亚忽然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天蓝色的眼眸里迅速浮起水光，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我在这几天的囚禁中，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我最开始爱上的那个人。那个温柔、善良、陪我度过最艰难时光的初恋……”
“原来、原来都是诡计之主阿尔黛丝伪装的！她骗了我！玩弄了我的感情！”
莉莉丝：“……”
她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可我、可我明明知道她是恶魔，知道她满口谎话，知道她可能只是在利用我……”
塞西莉亚越说越伤心，甚至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
“但我还是狠不下心来恨她！我甚至、甚至有点喜欢现在这个真实的她！呜呜呜我是不是没救了……”
她抬起头，用泪眼汪汪的眼睛看向莉莉丝，声音里满是恳求：
“所以，莉莉丝小姐，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得到一个恶魔的心？怎么才能让阿尔黛丝真正地爱上我？”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莉莉丝张了张嘴，又闭上。
再张开，又闭上。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圣骑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阿尔黛丝你到底在玩什么美人计？！还有这个圣骑士是怎么回事？！被玩傻了吗？！
莉莉丝试图组织语言，“乔恩小后辈啊，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呃，一个恶魔？”
“不！”
塞西莉亚斩钉截铁，“我就要她！我一定能让她改邪归正的！”
莉莉丝：“……”
她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
“所以我的条件是，”塞西莉亚擦干眼泪，表情变得坚毅起来，“在我帮您稳定乔恩前辈灵魂的期间，您要帮助我攻略阿尔黛丝！教我如何得到一个恶魔的真心！”
莉莉丝扶住了额头。
她试图劝解：“听着，塞西莉亚，恶魔一般没有真心这种东西，尤其是阿尔黛丝。”
“阿尔黛丝现在对你有兴趣，可能只是因为新鲜感，等玩腻了……”
“那我就让她永远保持新鲜感！”
塞西莉亚斗志昂扬地打断。
“我会学习！我会进步！我会成为她最喜欢的样子！”
莉莉丝：“……”
她放弃了。
反正等价交换到最后，也就是帮阿尔黛丝做几件事，让她配合着糊弄一下这个傻、呃，这位痴情的圣骑士罢了。
不是什么难事。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好吧。”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充满了自暴自弃，“我答应你。”
塞西莉亚立刻破涕为笑：“谢谢您！莉莉丝小姐您真是个好恶魔！”
莉莉丝：“……”
不，我一点都不好。
我只是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