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魔王宫的传送阵时，阿尔黛丝脸上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
她站在第七层边缘的黑色岩崖上，身后是那座由骸骨与熔岩构筑而成的、永远笼罩在不祥暗红光芒中的宫殿。
风从深渊底部呼啸而上，带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将她未束的黑发吹得凌乱飞舞。
心情很糟。
不是一般的糟。
魔王对于暴怒之主卡恩的死表现出的不满，远超她的预期。
即便她搬出了重创精灵之森和夺取精灵圣物这两项功绩。
即便她巧妙地将卡恩的死因归结于与无尽生命之海同归于尽。
那位坐在骸骨王座上的老家伙，依然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燃烧着九层地狱所有罪孽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
没有斥责，没有惩罚，但那种无声的、冰冷的审视，比任何暴怒都更让阿尔黛丝脊背发凉。
她知道魔王在怀疑什么。
——怀疑她与卡恩的死有更深的关系，怀疑她在策划某些超出掌控的事情，怀疑她那颗从未真正臣服的心。
“呵……”
阿尔黛丝低笑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指尖缓缓收紧，想要要攥住什么无形的东西。
母亲的遗物。
那枚被魔王保管了数百年的、属于上一任诡计之主的戒指，就藏在魔王宫最深处的宝库里。
她曾无数次靠近，无数次试探，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层叠叠的、由九层地狱本源力量构筑的禁制。
要怎么杀死他？
要怎么才能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阿尔黛丝猩红的眼眸深处，金色的环状纹路剧烈闪烁，那是她情绪极度波动时的特征。
她想象着亲手撕开魔王那副永远从容的伪装，想象着扒下他那层由无数罪孽与谎言织就的皮，抽掉他那根支撑着九层地狱秩序的脊骨。
然后抓住他那肮脏的灵魂，投入地狱最深处永不熄灭的业火中，让他在永恒的灼烧中哀嚎、腐烂、化为灰烬。
“呼……”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胸中翻涌的暴戾与杀意，被强行压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还不是时候。
力量还不够，筹码还不够，时机也还不够。
她需要更多的圣物，需要更多的功绩，需要更多力量，也需要让亲爱的塞西莉亚，更快地成长起来。
想到自己的爱人塞西莉亚，阿尔黛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瞬。
但很快，她又重新挂上了那副惯有的、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戏谑的笑容。
嘴角上扬的弧度，眼尾轻挑的弧度，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调整到最完美的状态，完美到足以骗过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觉得不能让亲爱的担心捏～
阿尔黛丝转身，朝着宫殿的方向走去。
黑色的高跟鞋踩在粗糙的岩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声响。
沿途遇到的低阶恶魔纷纷匍匐在地，连抬头都不敢。
阿尔黛丝看也没看它们，脑海中飞快地规划着接下来的步骤：
剩下的两件圣物。
天族的那一件，就在魔王宫的宝库里，和母亲的遗物放在一起。
她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一次偷出来。虽然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至于教会保管的那一件……亲爱的塞西莉亚自己应该能搞定。
以她在教会的地位和声望，再加上一点“恰当”的时机和助力，拿到圣物并非不可能。
问题在于时间，还有分离。
阿尔黛丝微微蹙眉。
之前她在人界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已经引起了魔王的注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必须更多地待在地狱，履行作为“地狱领主”的职责，以打消那些不必要的疑虑。
这意味着，她要和塞西莉亚分开。
可能是几天，可能是几周，甚至可能更久。
想到这里，阿尔黛丝感觉胸口某个地方微微发闷。
她不习惯这种感觉，这种牵肠挂肚的、软弱的感觉。
恶魔不应该有这样的情感，诡计之主更不应该。
可它就是存在。
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尖上，不深，却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带来细微而持续的疼痛。
她一定都不想离开亲爱的QAQ，异地恋最麻烦了，而且塞西莉亚身边还有一群坏女人来着。
（其实最坏的女人是阿尔黛丝自己。）
“算了。”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反正，很快就能再见面。”
等塞西莉亚拿到教会的圣物，等她偷出天族的圣物和母亲的遗物，等她们都变得更强大。
到时候，就没有什么能再把她们分开。
阿尔黛丝扬起笑容，推开宫殿沉重的黑曜石门。
然后，笑容僵在脸上。
“……”
她站在门口，看着殿内的景象，猩红的眼眸缓缓眯起，眼底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莉莉丝。”阿尔黛丝开口，像是看见垃圾。
“你来我这干嘛？”
她迈步走进殿内，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这里可没有你那些变态的玩法，也没有供你‘收藏’的素材。带着你那具尸体，滚出去。”
阿尔黛丝的目光扫过站在殿中的色欲之主，扫过莉莉丝身边那具高大的、沉默的圣骑士傀儡。
最后落在躲在莉莉丝身后、正探出半个脑袋朝她眨眼的塞西莉亚身上。
得，看起来是亲爱的招来的麻烦，好在塞西莉亚看起来没什么事。
阿尔黛丝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脸上的表情更冷了。
莉莉丝抱着手臂，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斜睨着阿尔黛丝，同样写满了不耐与嫌弃。
她今天换了一套正式点的装束来与诡计之主阿尔黛丝会面。
深紫色的紧身长裙，裙摆开衩极高，露出白皙笔直的大腿。
卷发用黑丝带束起，几缕发丝垂在颊边，为她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增添了几分慵懒的媚态。
“你以为我愿意来？”
莉莉丝嗤笑一声，声音甜腻却带刺。
“还不是你这个傻……咳，你这位亲爱的囚徒，非要我来帮忙。”
她侧过身，露出身后一脸“无辜”的塞西莉亚：“这傻子圣骑士爱上你了～哭着求我教她怎么攻略你。”
“说什么得不到你的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啧啧，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塞西莉亚配合地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脸颊泛红，一副羞怯又执着的“恋爱脑”模样。
只是在莉莉丝看不见的角度，她悄悄抬起眼皮，朝阿尔黛丝飞快地飞了个白眼。
翻译过来大概是：配合一下！别穿帮！还有，不准趁机占便宜！
阿尔黛丝：好可爱啊，亲爱的～
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明明心里在疯狂吐槽，脸上却装得如此纯情，还有那个白眼，塞西莉亚一点不知道，这个嫌弃跟给她抛媚眼是一个作用吗？
阿尔黛丝幸福得快冒泡了～
默契在无声的眼神交汇中达成。
阿尔黛丝瞬间明白了塞西莉亚的打算，借莉莉丝之手，名正言顺地“留”在地狱，同时换取某些利益。
亲爱的又聪明，又大胆，而且也擅长演戏呐。
阿尔黛丝心里那点因为看到莉莉丝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散了大半。
但表现在脸上依旧冷若冰霜，甚至更加阴沉。
“私自拐走我的囚徒，”阿尔黛丝朝塞西莉亚伸出手，“我还没找你算账。过来。”
最后两个字是对塞西莉亚说的。
塞西莉亚“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莉莉丝，又看了看阿尔黛丝，最终还是欢快地迈开步子，挪到阿尔黛丝身边。
刚站定，阿尔黛丝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小，将她拉得一个踉跄，几乎撞进怀里。
塞西莉亚低呼一声，抬头瞪了阿尔黛丝一眼，手腕被攥得有点疼。
阿尔黛丝无视她的抗议，转而看向莉莉丝，猩红的眼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冷光：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别用那些可笑的借口搪塞我。”
莉莉丝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道：
“我要她帮忙，进入乔恩的精神领域，收集他那些碎掉的灵魂碎片。”
“圣光对灵魂有天然的亲和与引导作用。塞西莉亚的圣光很纯净，可以把乔恩那些灵魂碎片重新黏合起来。至少，阻止它们继续消散。”
阿尔黛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塞西莉亚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微微蹙眉，却用另一只手悄悄覆上阿尔黛丝的手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别担心，我有分寸。】
“很危险。”
阿尔黛丝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次不是装的。
“进入一个自我封闭、灵魂碎裂的圣骑士的精神领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莉莉丝？”
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扭曲的执念，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任何一个失误对亲爱的都可以有伤害。
“我知道。”
莉莉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过偏执，也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我才来找你的囚徒，而不是随便抓个圣骑士。塞西莉亚的灵魂强度很高，圣光也足够纯粹。”
阿尔黛丝沉默了，她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正仰头看着她，天蓝色的眼眸清澈而坚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相信我。
阿尔黛丝读懂了那个眼神。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挂起了那副属于“诡计之主”的、带着算计与冷漠的笑容。
“我要价很高的。”她对着莉莉丝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与戏谑，“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莉莉丝咬了咬牙：“我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开价吧。”
“不急。”阿尔黛丝慢条斯理地说，一边把玩着塞西莉亚的手指，“反正，我也要一起去。”
莉莉丝愣住了：“你？一起去？”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阿尔黛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
“而且，乔恩的精神领域对恶魔的排斥只会更强，你进去不是自找麻烦？”
“是啊，我为什么要去呢？”
阿尔黛丝歪了歪头，猩红的眼眸弯成月牙，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当然是为了看着我珍贵的玩具，别被某些恶魔不小心玩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故作无情地甩开塞西莉亚的手，甚至还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毕竟，她还没发挥完价值呢～就这么折在别人手里，我多亏啊。”
塞西莉亚配合地露出“心碎”的表情。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金发垂落遮住了脸，只能看见紧咬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那副模样，活像个被心上人无情利用、却仍痴心不改的可怜舔狗。
看得阿尔黛丝心里一抽，差点没绷住表情冲上去抱住她。
别！亲爱的别这样！我开玩笑的！我最爱你了！我怎么舍得利用你！
可戏还得演下去。
她只能强忍着，维持着那副冷漠又算计的嘴脸。
莉莉丝看着塞西莉亚“哀怨”的眼神，又看了看阿尔黛丝那副“渣得明明白白”的模样，只觉得一阵胃疼。
她为乔恩有这样一个“恋爱脑”的后辈感到深深的悲哀。
“行吧。”
莉莉丝放弃思考，抬手开始凝聚魔力。
“你要跟就跟着。不过事先说好，在乔恩的精神领域很脆弱，经不起任何折腾。”
“别跟我抢控制权！”
暗紫色的魔力从她掌心涌出，如同活物般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符文。
那些符文缓缓旋转，逐渐构成一个通往精神领域的入口。
那是一片旋转的、混沌的灰白色漩涡，边缘处不断有破碎的画面闪过：教堂的彩窗，染血的长剑，一双盛满泪水的紫色眼睛……
阿尔黛丝率先踏入了漩涡。
在身影被吞没的前一刻，她回头看了塞西莉亚一眼，猩红的眼眸里藏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担忧与叮嘱。
塞西莉亚对她点了点头，随即也迈步跟上。
在她踏入漩涡的瞬间，似乎隐约听见阿尔黛丝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
“小心。”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破碎记忆与情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