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旅馆陈旧的木窗格，在房间粗糙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塞西莉亚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因年久而微微发黑的木梁看了几秒，才缓缓坐起身。
浑身的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正杳无踪迹。
阿尔黛丝又消失了。
像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几片漆黑的羽毛散落在枕头边。
塞西莉亚捡起一片，羽毛根部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恶魔的夜兰的香气。
“跑得真快……”
她低声嘟囔，将那几片羽毛小心地收进贴身的口袋里。
昨晚的屠龙教学持续了大半夜。
阿尔黛丝用她那套典型的、属于恶魔的思维方式，给塞西莉亚灌输了一堆实用但绝对算不上光明正大的战斗技巧。
“龙的逆鳞在脖颈下方第三块鳞片处，直径大概人类手掌大小，颜色比周围鳞片浅，质地更软。”
“亲爱的你只要找准机会，把剑捅进去，左右搅一搅，保证它爽到升天～”
“如果找不到逆鳞？那就戳眼睛啊！龙的眼睛虽然覆盖着透明瞬膜，但防御力相对薄弱。”
“戳瞎一只它就会发狂，这时候再从侧面接近，攻击腋下或者腹部，那里的鳞片也薄一些。”
“什么？正面突破太难？亲爱的你可以考虑绕后嘛～龙的尾巴虽然有力，但根部连接处是弱点。砍不断没关系，用重击让它暂时麻痹，然后……”
阿尔黛丝说到这里时，猩红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然后，亲爱的知道千年’吗？”
“龙的防御再强，那里总不会也长鳞片吧？只要捅得够深、够狠，就算杀不死，也能让它丧失战斗力很久哦～”
塞西莉亚当时听得嘴角抽搐，只想把枕头砸到那张漂亮却写满阴险的脸上，她也确实干了。
你能指望恶魔教出什么正大光明的招式吗？
她算是明白了，阿尔黛丝的战术字典里，大概只有高效和阴损这两个词。
塞西莉亚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她换上那身骑士铠甲，她扣好胸甲的搭扣，系上披风，最后将佩剑挂在腰间。
推开房门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门外的走廊地板上。
是莉莉丝。
小魅魔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白裙子，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
“咕噜噜……”
一阵腹鸣声从她肚子里传出来。
莉莉丝的脸瞬间涨红，她捂住肚子，细声细气地说：“骑、骑士……我又饿了。”
塞西莉亚看着她。
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小女孩黑色的长发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她看起来很瘦小，肩膀单薄，锁骨在破旧的衣领下清晰可见。
那条标志性的心形尾巴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后，尾巴尖还下意识地、小狗似的轻轻晃了晃。
确实……有点可怜。
塞西莉亚忽然有些理解当年的乔恩了。
一个圣骑士，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弱小无助、饥肠辘辘的“落难少女”，虽然是恶魔，会伸出援手几乎是本能。
谁能想到，这么点高的小魅魔，会成长为统御地狱一层、把圣骑士变成傀儡的色欲之主呢？
“等会儿给你放血喝。”塞西莉亚说，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一些，“你……”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着莉莉丝。
虽然恶魔的角还没有发育，现在只是两个小小的、微微凸起的鼓包藏在黑发里
但那条尾巴实在太显眼了。
心形的尾巴尖，细密的暗紫色鳞片，还有那种属于恶魔的、若有若无的魅惑气息。
带着这样的同伴上路，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
塞西莉亚想了想，解下了自己背后那件骚包的白色披风。
披风很大，足够把莉莉丝整个裹起来。
她蹲下身，将披风披在小魅魔肩上，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几枚别针和一段备用的系带。
手指灵巧地动作着，将过长的披风下摆折起固定，在腰间系出收束的褶皱，又把兜帽调整到合适的大小。
几分钟后，一件连帽斗篷就完成了。
斗篷将莉莉丝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小脸和赤着的脚。
尾巴被妥善地收在斗篷里，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塞西莉亚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作品，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采蘑菇的小红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莉莉丝低下头，扯了扯宽大的兜帽边缘，把它又往前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的声音从兜帽下闷闷地传出来：“谢谢骑士大人。”
沉默了几秒，她又小声问：“您……真的不会杀我，还会送我回地狱吗？”
“不然呢？”塞西莉亚说，语气尽量轻松。
“乖一点，别给我添乱。等我救完公主，就抓个黑法师，让他开个传送门送你回地狱。怎么样？”
莉莉丝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里闪烁了几下。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您……人真好。”
塞西莉亚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手感比想象中柔软。
接下来的几天旅程，证实了塞西莉亚的判断。
这个莉莉丝真的很乖。
不像现实里那个总是带着甜美假笑、眼神里写满算计的色欲之主，也不像某位中魅惑众生、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恶魔。
她就是安安静静地跟着，饿了就小声说一句，得到血液后便乖乖喝掉，不吵不闹，甚至还会在塞西莉亚守夜时，蜷缩在火堆旁打瞌睡。
唯一的问题是，她饿得有点频繁。
魅魔需要定期摄取生命能量来维持存在。
塞西莉亚每天至少要给她提供两到三次血液，每次半杯左右。
几天下来，饶是圣骑士体质强健，塞西莉亚也开始感觉到轻微的眩晕和乏力。
贫血了。
某个夜晚，阿尔黛丝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床边时，第一句话就是带着笑意的调侃：
“亲爱的脸色有点苍白哦～养魅魔可是很耗精气的，不如养我？我还会圣光术，能给亲爱的补血治疗呢～”
结果当然是被塞西莉亚一脚踹下床，没用什么力，但足够表达“滚蛋”的态度。
“我腰疼是谁害的？”塞西莉亚咬牙切齿，“臭恶魔，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阿尔黛丝坐在地上，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
她爬起来，凑到床边，在塞西莉亚唇上偷了个吻。
旅程继续。
按照地图的指引，他们沿着一条逐渐荒凉的小路，朝着北方“龙栖之山”的方向前进。
周围的景色从丰饶的农田，变成稀疏的林地，再变成怪石嶙峋的荒野。
第三天傍晚，当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暗红时，她们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中点站”。
那是一座古堡。
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边缘一片凸起的山崖上，背后是逐渐高耸的、笼罩在灰紫色雾霭中的山脉剪影。
古堡由灰黑色的石头砌成，尖顶塔楼高耸，墙壁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
几扇狭长的窗户里没有透出半点光亮，整座建筑在暮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而阴森。
塞西莉亚勒住马，仰头望着那座古堡，眉头微微蹙起。
按照原计划，她本打算在附近的林间露宿一夜。
但现在有了莉莉丝，虽然是小魅魔，但终究是个孩子体态，露宿荒野显然不太合适。
夜风很冷，而且这片区域的野兽嚎叫声此起彼伏，听起来不太友好。
“……进去借宿吧。”塞西莉亚叹了口气，做出决定。
她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带着裹在斗篷里的莉莉丝，沿着一条蜿蜒而上的碎石小路，朝着古堡的大门走去。
越是靠近，那股阴冷的气息就越发明显。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菌和某种更陈旧的、像是铁锈混合着陈旧血液的味道。
古堡的门是厚重的橡木制成，表面布满裂纹，金属门环锈蚀成暗红色，雕刻的纹饰已经模糊不清。
塞西莉亚抬手，扣响了门环。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荒野中回荡，惊起了古堡塔楼上一群栖息的黑鸟。
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起，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在暗红色的天幕下盘旋。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塞西莉亚等了几秒，又敲了一次。
依旧寂静。
她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沉重的大门门竟然没有上锁，向内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厅很大，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暗红色地毯。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画像，但画布已经发黑、剥落，看不清原本的图案。
正对大门是一座宽阔的楼梯，蜿蜒向上，没入二楼的黑暗中。
几盏巨大的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但水晶灯罩上覆满了蛛网和灰尘。
整座古堡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久。
可奇怪的是……
“骑士大人，”莉莉丝在她身后小声开口，一只手悄悄抓住了她的披风下摆，“这里有点可怕。”
塞西莉亚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骑士迈步踏入了古堡。
就在她们完全走进门厅，身后的木门缓缓自动关闭的瞬间。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们身侧响起：
“欢迎光临布莱克伍德古堡，尊贵的客人。”
塞西莉亚浑身一僵，几乎本能地将莉莉丝拉到身后，同时右手按上了剑柄。
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色管家制服，领口和袖口浆洗得笔挺。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一双深陷的、颜色很浅的眼睛。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塞西莉亚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脚步声或气息。
“请不要紧张，骑士阁下。”管家微微欠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我是这座古堡的管家，罗伯特。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们途经此地，天色已晚，想在贵堡借宿一夜。不知是否方便？”
管家罗伯特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又掠过她身后那个裹着斗篷的娇小身影。
“当然可以。主人的家族一向热情好客。”他侧身，做出请的手势，“请随我来，我为两位准备客房。”
他转身，迈着步子，朝楼梯走去。
塞西莉亚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莉莉丝紧紧贴在她身侧，小手始终攥着她的披风。
楼梯的木制台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墙壁上的烛台里燃着蜡烛，火焰稳定得异常，没有任何摇曳。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随着他们的移动而晃动，如同某种无声的舞蹈。
二楼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排列着紧闭的房门。
管家停在一扇深色的木门前，推开门。
房间很大，陈设古典。
四柱床，厚重的帷幔，雕花的梳妆台，壁炉里甚至已经提前生好了火，橘红的火光跳跃着，给房间带来些许暖意。
“这是您的房间，骑士阁下。”
管家说，然后又推开隔壁的另一扇门，“这位小小姐可以住这一间。”
塞西莉亚看了看两间房，又看了看身边明显在害怕的莉莉丝：“不用了。她和我住一间。”
管家的笑容似乎僵了半秒，但很快又恢复了完美：
“当然，悉听尊便。姐妹情深，令人感动。”
他微微欠身：“那么，请两位稍作休息。晚宴将在半小时后开始，地点在一楼餐厅。另外……”
他顿了顿，浅色的眼睛看向塞西莉亚，语气依旧彬彬有礼：
“我家亲王——预计今晚会返回古堡。出于礼节，还请两位在晚宴时与他见个面，打个招呼。”
塞西莉亚心里警铃大作。
亲王？这座看起来荒废已久的古堡，居然还有主人？而且偏偏在她们借宿的当晚回来？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好的，我们会准时出席。”
管家罗伯特再次欠身，然后后退一步，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走廊的阴影中。
塞西莉亚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她拉着莉莉丝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还特意检查了门锁。
“骑士大人……”
莉莉丝摘下兜帽，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惶恐，“这里我感觉很不舒服。那个管家他好像没有人的味道。”
“不怕，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