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塞西莉亚带着莉莉丝走进餐厅时，长桌上的烛台已经全部点燃。
数十支白色的蜡烛在银质烛台上静静燃烧，火焰稳定得异常，没有丝毫摇曳。
烛光将宽敞的餐厅映照得一片昏黄，却也投下大片浓重的、不断晃动的阴影。
餐厅正中央是一张长得离谱的餐桌，桌面上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桌布，边缘已经磨损起毛。
精致的银质餐具，餐盘、刀叉、高脚杯，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
餐盘里盛着的，是大块大块鲜红色的、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的生肉。
肉的纹理粗糙，表面有细密的脂肪纹路，边缘处渗出暗红色的血水，在银质餐盘里聚成一小滩。
就那么赤裸裸地摆在那里，散发着浓烈的、原始的血腥气。
每个座位前还放着一只高脚杯。
杯子里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那不是葡萄酒，塞西莉亚能判断出来。
是血。
“请坐，尊贵的客人。”
德古拉伯爵的声音从长桌的主位传来。
塞西莉亚抬起眼睛，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塞西莉亚按捺住拔剑的冲动，拉着莉莉丝，在离主位最远的两个相邻座位坐下。
莉莉丝紧紧挨着她，小小的身体在斗篷下微微发抖。
“不必拘谨，骑士阁下。”
德古拉伯爵微笑着，露出两颗比常人略尖的犬齿，“待客之道从未改变。请随意享用。”
他用修长苍白的手指，优雅地拿起面前的银质餐刀，切下一小块生肉，送入口中。
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塞西莉亚看着自己餐盘里那块血淋淋的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感谢您的款待，伯爵阁下。不过我刚刚用过晚餐，暂时没有胃口。”
德古拉伯爵挑了挑眉，没有强求。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了塞西莉亚身边的莉莉丝身上。
小女孩裹在宽大的白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低着头，紫罗兰色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手指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指节都泛白了。
“这位是……”伯爵的语调拖长，暗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你的奴隶？还是仆人？”
“是我的同伴。”
“同伴？”德古拉伯爵笑了，“一个圣骑士，和一个……嗯，让我看看……”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气味。几秒后，他脸上的笑容加深，露出更多尖锐的牙齿：
“一个小魅魔？真是……有趣的组合。”
莉莉丝抖得更厉害了。
塞西莉亚的手按上了桌下的剑柄，声音冷了下来：“伯爵阁下，请注意您的言辞。”
“哦？我说错了吗？”
德古拉伯爵歪了歪头，暗红色的眼睛紧盯着莉莉丝，眼神里的贪婪几乎不加掩饰。
“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恶魔，在人界游荡，想必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骑士阁下带着她，想必也是负担吧？”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这个小魅魔卖给我。”
“价钱好商量，黄金、珠宝、甚至是某些禁忌的魔法知识，我都可以提供。”
烛火依旧稳定地燃烧着，可那些跳跃的影子却骤然变得狰狞。
长桌两侧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是“血仆”。
吸血鬼圈养的人类奴隶，早已失去了自我意识，只余下对主人的绝对服从和对鲜血的渴望。
塞西莉亚很想直接拔剑，砍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吸血鬼的脑袋。
她强迫自己维持住表面的礼貌，声音却冷得像冰：“抱歉，伯爵阁下。她不是货物，不卖。”
德古拉伯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向后靠回椅背，暗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的光芒在其中流转。
“这样啊……”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轻轻一挥。
一个血仆从阴影中走出。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赤着脚，走到长桌旁，在德古拉伯爵的示意下，伸出苍白的手腕。
拿起桌上一把精致的银质小刀，刀锋在烛光下闪过寒芒。
暗红色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滴入一只空的高脚杯中。
“滴答、滴答……”
德古拉伯爵将接了小半杯血液的杯子推到塞西莉亚面前，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冰冷的微笑：
“那么，作为借宿的房费，总该支付一些吧？不必黄金珠宝，只需一点小小的‘谢礼’。”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塞西莉亚身边的莉莉丝。
塞西莉亚看着面前那杯暗红色的血液，又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的小魅魔，终于明白了这个吸血鬼的意图。
他不是想要钱。
他是想尝莉莉丝的血。
魅魔的血尤其未成年魅魔的血，在地狱之外可是稀罕物。甜美，炽热，还带着一丝属于恶魔的、堕落的芬芳。
他很想尝一尝。
“只需要一小杯，足够我回味一晚即可。”
“作为交换，你们可以在这里住到天亮，我还会提供安全的通行证，让你们顺利通过前方的‘迷雾峡谷。”
“那里可是有不少不友好的生物呢。”
塞西莉亚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德古拉伯爵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既然伯爵阁下对特殊的血这么感兴趣，那您想不想尝尝圣骑士的血？”
德古拉伯爵愣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圣骑士会如此直接地挑衅。
但很快，他的脸上浮现出更浓的兴趣。
“圣骑士的血……”他喃喃道，暗红色的眼睛紧盯着塞西莉亚。
“充满光明力量，对吸血鬼来说如同毒药。但也正因为如此，那种灼烧般的痛苦与极致的禁忌感……”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听起来确实很诱人。”
就在他沉浸于幻想中的瞬间，塞西莉亚动了。
圣水瓶口早就被她悄悄拧开，瓶中的液体如一道银线般泼洒而出，泼向德古拉伯爵
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如同烧红铁块浸入冷水般的剧烈声响。
白烟升腾，德古拉伯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捂住脸，从椅子上跌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
圣水。
“伯爵大人！”一直沉默站在阴影处的管家惊呼一声，想要上前。
但塞西莉亚比他更快。
她已经从座位上跃起，腰间的佩剑出鞘，银亮的剑身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直劈德古拉伯爵的脖颈。
吸血鬼强大的生命力让德古拉伯爵在剧痛中依然做出了反应。
他狼狈地向后翻滚，剑锋擦着他的肩膀划过，撕裂了昂贵的礼服，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暗红色的、粘稠如浆的血液涌了出来。
“卑贱的人类！你竟敢——！”
德古拉伯爵咆哮着，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血红色，獠牙暴长，指甲也迅速变得漆黑尖锐。
塞西莉亚正要冲向这垃圾吸血鬼，却忽然僵住了。
因为管家罗伯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莉莉丝身后，他的扣住了小魅魔纤细的脖子。
“放下剑，骑士阁下。”
莉莉丝被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睁大紫罗兰色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塞西莉亚。
泪水从她眼眶中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塞西莉亚持剑站在长桌旁，目光在德古拉伯爵和管家之间逡巡。
壁炉的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她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颚线。
在真实的历史里，在乔恩的经历中，同样是在这座古堡，同样的对峙，同样的抉择。
那时的乔恩，年轻的圣骑士，看着被挟持的、弱小无助的莉莉丝，看着那张布满泪水的稚嫩脸庞，最终松开了握剑的手。
为了一个恶魔，一个本应是敌人的魅魔，他放弃了自己的武器，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也放弃了一部分的自己。
而那份“放弃”，成为了后来一切扭曲的开端。
、、、
塞西莉亚才不会放这种错误。
她也松开了握剑的手，但不是让剑落地，她将剑，朝着管家的方向，猛地掷了出去。
管家罗伯特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要躲闪，想要用莉莉丝作为盾牌。
但太晚了。
剑锋精准无比地，从他眉心正中央刺入。
沉闷的穿透声。
剑尖从后脑穿出，带出一蓬暗红色的血液和少许灰白色的脑组织。
管家的身体僵住了，他松开扼住莉莉丝的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有血沫从唇角涌出。
莉莉丝失去支撑，软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小手捂着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脖子。
而塞西莉亚，在掷出剑的瞬间，已经朝着德古拉伯爵冲了过去。
没有武器，她就用拳头。
圣光在她拳头上凝聚，每一击都带着净化邪恶的炽热力量。
德古拉伯爵在圣水的灼伤和肩膀的剑伤下动作迟缓，只能狼狈地格挡、闪避。
但塞西莉亚的攻击如同暴风骤雨，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一拳击中腹部，吸血鬼闷哼一声，弯下腰。
紧接着是一记凶狠的上勾拳，正中下巴。
德古拉伯爵的头向后仰起，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声。
塞西莉亚顺势上前，双手抓住他的头颅，腰部发力，一个标准的擒拿拧转。
骨裂声清晰地在宴会厅中响起。
德古拉伯爵的头颅被拧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几乎转了180度，后脑勺对着正前方，然后被塞西莉亚直接暴力拔了下来。
但他没有死。
吸血鬼的强大生命力让他即使在这种致命伤下，依然保持着意识。
“呃……咯咯……”
他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气音，似乎想说什么，想诅咒，想咆哮。
塞西莉亚松开手，任由那具扭曲的身体瘫软在地。
她环顾四周，从长桌上抓起银质餐盘罩，又扯下德古拉伯爵那条领巾，粗暴地团了团，塞进了他还在发出声音的嘴里。
“安静点。”
她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将那个银罩子“哐当”一声，扣在了吸血鬼那颗被拧歪的脑袋上。
塞西莉亚这才转身，走向还瘫坐在地上的莉莉丝。
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小魅魔脖子上的伤痕，只是淤青。
“没事了。”她低声说，伸手将莉莉丝拉起来，“走吧，回去睡觉。”
莉莉丝看着她，紫罗兰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崇拜的光芒。
她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塞西莉亚的手指。
两人离开了宴会厅，将尸体留在身后。
回到客房，塞西莉亚锁好门，又拖过沉重的梳妆台抵在门后。
她脱掉沾了血污的铠甲，只穿着衬衣，躺到了床上。
莉莉丝也爬上床，小心翼翼地缩在她身边，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骑士大人……”她小声说，“我能抱着您睡吗？我害怕……”
塞西莉亚叹了口气，还是伸出了手臂。
莉莉丝立刻钻进了她怀里，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甚至那条心形尾巴也从斗篷下钻出来，轻轻缠上了塞西莉亚的手腕。
就在塞西莉亚快要睡着时，她感觉到怀里的“莉莉丝”似乎动了动。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环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塞西莉亚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小魅魔在调整姿势。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那只手，含糊道：“别怕……睡吧……”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醋意和委屈：
“亲爱的～你怎么能和别的女人睡在一块儿呢？”
塞西莉亚瞬间清醒了。
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猩红色的眼眸。
阿尔黛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床上，正从她身后搂着她。
而原本蜷缩在她怀里的莉莉丝，此刻已经滚到了床的另一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显然是被什么法术弄晕了。
“你……”
塞西莉亚一时语塞。
“她只是个小孩！”她试图辩解，“而且还是精神世界里的幻影！又不是真的莉莉丝！”
“那也不行～”
阿尔黛丝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后颈，声音闷闷的。“亲爱的的怀里，只能有我一个。”
塞西莉亚翻了个白眼，这个醋坛子恶魔。
“行吧行吧……”
她妥协道，往床里侧挪了挪，给阿尔黛丝腾出更多空间。
“快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阿尔黛丝满意地“嗯”了一声，手臂却搂得更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