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静谧,窗外的天光透过薄纱窗帘,化作柔和的金芒洒在木质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是被阳光唤醒的精灵般缓缓舞动。刚经历过 “死亡与重生” 这等人生剧变的米拉,此刻正从睡梦中醒来,这是她近来为数不多能称得上 “正常” 的睡眠,没有战场上的厮杀声入梦,没有昼夜奔袭的疲劳,也没有身体撕裂般的痛楚纠缠。
简直跟做梦一样。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丝未散的睡意,小巧的脚丫刚触到微凉的地板,便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床离卧室门本就不远,门后贴着一面擦得锃亮的全身镜,米拉起身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便被镜中的身影牢牢吸引。
镜里映出的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银发披在肩头,柔软得像初春的绒毛,白皙的脸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一双杏眼清澈得能映出光来,若是再等几年发育开来,定然会出落得亭亭玉立,有着足以让世人惊叹的沉鱼落雁之姿。
可米拉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副模样,与几天前那个身披银甲、手握圣剑,在战场上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勇者重叠在一起。更荒唐的是,她不仅换了性别与容貌,还成了曾经被人类视为 “天敌” 的血族女王的女儿。
“我该何去何从呢?”
一个念头悄然爬上米拉的心头,带着沉甸甸的迷茫。她抬手抚上镜中的脸颊,指尖触到的肌肤细腻柔软,与过去常年握剑磨出厚茧的手截然不同。如果当初在那场伏击里,作为勇者的自己就那样死去,是不是反而更好?不用面对这荒唐的身份转变,不用承受战友牺牲的痛苦,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被困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连未来的方向都找不到。命运真是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将她的人生彻底搅成了一团乱麻。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战场,战友们阵亡前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在脑海中浮现。他们不像自己这样被冠以 “勇者” 的称号,没有强大的力量,不过是战场上最平凡的一粒尘埃。有的被敌人刀剑的寒光撕裂了胸膛,鲜血染红了铠甲;有的被强大的魔法无情碾碎,连完整的尸骨都留不下。到最后,他们的牺牲不过是徒增几具冰冷的尸首,化作几粒随风飘散的尘埃,落得个空落落、白茫茫的结局,连名字都可能很快被世人遗忘。
战士们只要在前线流血牺牲就行了,而政客和达官显贵考虑得就多了。
人类帝国的皇帝乌纳斯,毫不犹豫地牺牲勇者与士兵;而血族内部,又何尝不是暗流涌动?那么自己呢?过去作为勇者,她是帝国用来对抗异族的 “武器”;现在变成血族,又会成为什么?是艾薇拉尼亚手中的棋子,还是被双方都排斥的 “异类”?
米拉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迷茫与无措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有种溺水窒息的感觉。很快,悲伤的情绪也从心底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让她的眼角渐渐附上了一层晶莹的泪珠,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啊!小米拉醒了?”
艾薇拉尼亚被米拉的动静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金色的眼眸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目光扫过房间,便看到了站在镜子前的米拉。她索性掀开被子起身,赤着脚走到米拉身后,轻轻伸出手臂,从背后将米拉抱进了怀里。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蔷薇香气,将米拉整个人都包裹住,像是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几分寒意。
米拉本就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感叹着命运无常,控诉着自己悲惨的遭遇,既为战友的牺牲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无力改变现状而愤懑,更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她的情绪本就像紧绷的弦,此刻被艾薇拉尼亚的拥抱轻轻一碰,那根弦便断了。
新生的身体带着孩童特有的脆弱,这种脆弱早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心智。过去作为勇者时,她习惯了将情绪藏在铠甲之下,用坚强伪装自己;可现在,她再也无法抑制那份本能的渴望 —— 渴望亲近温暖,渴望得到依赖。心底积压的郁闷、压抑的委屈,还有失去战友的痛苦,都随着这一个拥抱瞬间冲破了防线,化作滚烫的泪水,淅淅沥沥地从眼角滑落,打湿了艾薇拉尼亚的衣袖。
“啊,怎么哭了?别哭,别哭……”
艾薇拉尼亚感受到怀里的小身体在微微颤抖,连忙放柔了声音,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米拉的后背,动作娴熟得像是在安抚刚出生的婴儿。她比谁都清楚,米拉现在的状态有多艰难新生儿本就情绪不稳定,身体在快速成长中难免会有不适感,容易哭闹;更何况米拉还背负着 “勇者” 的过去,要接受性别、身份、种族的三重转变,这种巨大的落差足以压垮任何人。艾薇拉尼亚知道,自己不能急,只能用耐心与爱意慢慢引导,让米拉一点点走出过去的阴影,接受这个全新的自己。
“哇”
米拉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无处安放的情绪化作汹涌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不再强撑着 “勇者” 的尊严,只是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在温暖的怀抱里尽情哭泣。
艾薇拉尼亚没有打断米拉,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温柔的手掌一遍遍轻抚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搂着她的身体,轻轻左右晃动,就像小时候母亲哄孩子入睡那样,带着让人安心的韵律。“妈妈在这,” 她的嗓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在米拉的耳边,“有什么不舒服、不愉快的,都可以跟妈妈说,不用怕。”
不知过了多久,米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吸鼻子声,肩膀还在微微起伏。压抑在心中的复杂情绪宣泄过后,她的心情确实平复了不少,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靠在艾薇拉尼亚的怀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
“我刚才…… 才没有哭,对,没有哭!”
米拉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还有些沙哑,像是在极力否认刚才的脆弱。她别过脸,不敢去看艾薇拉尼亚的眼睛,连自己都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眼角未干的泪痕,泛红的眼眶,还有微微肿胀的脸颊,都在暴露她的谎言。
此刻米拉的内心矛盾到了极点。她不想承认这份突如其来的 “母女关系”,更不想接受自己成了血族的事实毕竟,她曾经是亲手斩杀过血族的勇者,战友们的牺牲也与血族脱不了干系。可身体的本能却骗不了人,她对艾薇拉尼亚的依赖是实打实的,这份依赖像是与生俱来的羁绊,让她无力反驳,更无法克服。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吗?还是因为她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所以才会忍不住渴望?
米拉越想越乱,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缠在一起的线,怎么理都理不清。一方面,战友们临死前的脸庞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他们的鲜血、他们的呐喊,都在提醒着米拉,她绝不能与挥舞屠刀的血族为伍,绝不能屈服于这样的命运;可另一方面,她亲手将 “勇者卡特” 的名字刻在墓碑上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是她亲手埋葬了过去的自己,换句话说,勇者卡特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名叫 “米拉” 的血族孩子。
接受新生,承认与艾薇拉尼亚的关系?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米拉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真是讽刺啊,命运……”
米拉在心里苦笑,虽然刚才宣泄了情绪,但压在心中的石头并没有减轻半分,郁结依旧存在。这些复杂的想法,她无法对任何人述说而艾薇拉尼亚显然不是合适的对象,哪怕现在她们不是敌对关系,哪怕艾薇拉尼亚始终用温柔对待她,可米拉内心深处,还是无法完全放下过去的隔阂,处于一种 “不承认却不得不屈服” 的矛盾状态。
平复下来的米拉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靠在艾薇拉尼亚的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艾薇拉尼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没有灰心,也没有生气。她太清楚米拉的处境了,一个曾经被人类奉为 “英雄”、被帝国寄予厚望的勇者,要在短时间内接受自己变成血族,还要认血族女王做母亲,这本身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强迫米拉接受,而是让她慢慢认清现实。
艾薇拉尼亚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梳理着米拉柔软的银发发,的眼眸里带着笃定的光芒。 无论米拉现在有多抗拒,她几乎可以肯定,米拉最终会接受自己的血族身份,也会接受这份母女关系。因为人类帝国绝不会容忍一个拥有血族皇室血脉的 “前勇者” 存在,他们只会将米拉视为 “异端”,欲除之而后快;而只有血族,只有自己身边,才是米拉唯一的容身之处。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旅馆的走廊里偶尔传来客人走动的脚步声,远处隐约有小贩叫卖的声音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可这份平和之下,无论是米拉心中的挣扎,还是艾薇拉尼亚心中的谋划,亦或是人类帝国与血族之间潜藏的危机,都在悄然发酵,等待着某个时刻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