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黎苹桉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虚浮，神情恍惚，灵魂仿佛还被困在那辆奢华却令人窒息的鬼出租里，未能完全回归现实。
大脑像是被黏稠的口香糖糊住，只有后颈那冰凉的触感和清脆的铃音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小区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早起遛弯、买菜的大爷大妈，还有几个穿着略显陈旧保安制服的老人。
这小区有些年头了，住的居民年龄层也偏大，似乎年纪大的人总是喜欢早起，黎苹桉也说不上具体原因。
他们无一例外，都默契地与黎苹桉保持着好几米的安全距离，仿佛那距离能给他们带来一丝虚假的安慰。
不少人举着手机，镜头毫不避讳地对准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像是在围观某种稀有却又危险的保护动物。
这目光让她极其不适。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女啊？！大清早不干正事，就等着看乐子是么？！一个个身上麻烦事不少吧？还不快滚！”黎苹桉猛地停下脚步，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委屈和后怕，此刻化作一股无名火，冲着那些围观者爆发出来。
她骂骂咧咧地，用尖锐的声音和故作凶狠的表情，试图驱散这些令人烦躁的视线。
效果似乎不错，一些脸皮薄的大妈嘟囔着收起手机散开了，但仍有几个远远站着，目光复杂地追随她的身影。
摆脱了那些视线，黎苹桉深吸了几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掏出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解锁，熟练地点进一个图标是只慵懒浣熊的APP——浣熊聚集地。
这是她用来接单画画，赖以生存的平台。
浣熊聚集地，一个以插图、漫画和小说创作为核心的虚拟社区，核心用户是二次元爱好者，充斥着大量的同人二创。
为了给予创作者所谓的自由，只要打上二次元标签，平台的审核力度宽松得惊人，这也导致了许多内容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
没错，就是那种颜色小漫画。
虽然这类内容在明面上是被禁止的，但总有灰色地带。
而黎苹桉，就是这片灰色地带的资深住民之一。
原因无他，来钱快。
有白纸这个近乎万能的帮手，黎苹桉的产出的效率和质量都相当高。
更幸运的是，从她在这个平台落脚开始，就有一个ID叫做睡睡苹桉的金主，日复一日地给她打赏，金额颇为可观。
这五年来，即便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靠着政府发的补贴和每月稿费生活也还算过得去，至少从未为温饱发过愁。
只是这个睡睡苹桉实在是有些古怪，五年来黎苹桉没见她在平台发过一条动态，头像也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剪影，唯有这个名字，怎么看都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就好像要对睡了黎苹桉这种事势在必得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但谁让她是慷慨的财神爷呢？
黎苹桉撇撇嘴，熟练地点开后台，看到平台将账户里积攒的收益已经全部打到了她绑定的银行卡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记得昨天下课时查看，这笔钱还没到账，看来平台的工作人员里，也有和她一样彻夜未眠的苦难人士啊。
顺手给房东转账，预交了三个月的房租，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黎苹桉终于来到了唐晚音租住的房门前。刚想抬手敲门，动作却猛地顿住，这个世界可是有敲门鬼这种东西存在的，模仿人类敲门声诱骗开门然后……小唐那么警惕应该不会随便给敲门声开门吧？
大概。
想到这里，她收回手，再次拿出手机，给唐晚音发了一条简洁的讯息：“门口。”
大约等了快十分钟，就在黎苹桉忍不住想再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时，门内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门缝里露出唐晚音那张带着浓重黑眼圈、写满疲惫和歉意的脸。
“额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呃，一时间没注意到消息，抱歉抱歉！”唐晚音干笑两声，双手合十，做出祈求原谅的姿态。
她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黎苹桉诸如“你怎么没掉进游戏世界里”、“网线又被你啃断了吗”之类的犀利吐槽。
然而，预想中的连环炮并没有到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的安静。
唐晚音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却看见站在门口的黎苹桉，那个平时总是活力满满，仿佛没什么能真正击垮她的红发少女，此刻眼眶竟然微微泛红，晶莹的泪花在里面打着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桉…桉？你……你怎么了？是……有谁欺负你了吗？你跟我说，我……我肯定想办法帮你！”唐晚音愣住了，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担忧。
黎苹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吸了吸鼻子，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浮木，带着哭腔哽咽道：“小唐……我差点……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如同重磅炸弹，让唐晚音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连忙把门完全拉开，手忙脚乱地把黎苹桉拉进屋里，语气带着急切：“好好好，别哭别哭，先进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黎苹桉任由她拉着，在客厅那张堆满了零食包装袋和游戏手柄的沙发上坐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抽噎着说：“我……我差点被鬼吃了呜呜呜……好、好大一只……我好害怕……”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唐晚音，提出了一个在她看来合情合理的请求：“小唐……你，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去上学？”
“额……现在？”唐晚音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迟疑。
实际上，她游戏对局刚打到一半，正是关键时刻，只是趁着中场休息的间隙匆匆跑来开门，原本打算敷衍两句就立刻回去继续她的战场。
想象很美好，但现实往往骨感。
看着黎苹桉这副明显受了巨大惊吓，脆弱不堪的模样，再想到她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自己恐怕是她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了……
在这种时候，如果自己还只顾着打游戏，似乎……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就在唐晚音内心纠结之际，黎苹桉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垂下眼睫，声音低落地补充道：“嗯……如果你现在还很忙的话，那……那我就不麻烦你了……”
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唐晚音身后虚掩的卧室门，里面隐约传来激烈的枪战音效和队友的呼喊声。
黎苹桉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这个时间点，差不多是她平时起床准备上学的时候。
她动作利索，洗漱收拾很快，通常到学校时，班里都只有寥寥几人。
如果现在能把唐晚音拽去学校，绝对能创造历史。
现在，选择权交到了唐晚音手里。
是选择坚固（？）的友情，还是宝贵的游戏信誉分？
不出黎苹桉所料，唐晚音脸上露出了极其挣扎痛苦的表情，眉头紧锁，眼神在黎苹桉和卧室门之间来回徘徊，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人生走向的重大抉择。
最终，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肩膀垮了下来，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好吧……等我换个衣服。”
“好耶！”黎苹桉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仿佛刚才那个泫然欲泣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唐晚音的胳膊，“我就知道小唐你最好了！放心，放学后我请你去吃火锅！”
唐晚音一边被她晃得头晕，一边暗自磨牙，低声骂了一句：“果然是这样……”
她就知道这家伙刚才那副可怜样起码有七分是装的！但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黎苹桉这家伙……哪来的钱请她吃火锅？
她平时抠搜得连瓶饮料都要算计半天，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该不会是……真傍上哪个不知名的富婆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