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仿佛没有尽头。
我这辈子，大概是跟“走”这个字杠上了。从九黎城到云岚宗，靠的是我这双八岁的小短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这一走，便是几个月过去。沿途的景色从层林尽染走到万物凋零，凛冽的寒风取代了秋日的暖阳，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了又散。
不是我不想用时空之力直接“嗖”一下飞过来，实在是那能力限制太大。必须在目的地提前设好“锚点”，像船抛锚一样，才能精准传送。整个苍玄大陆，目前我只在绝对安全的九黎城偷偷埋了一个。云岚宗？以前觉得是自己家，随时能回，没必要，现在……一言难尽。
年关，就在这漫无尽头的跋涉中，悄然而至。
若是往年，此时的云岚宗定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殿里暖烘烘的，宗主和老祖会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群小辈胡闹。姐姐一定会拉着我，偷偷溜进厨房，王师姐和几位师兄早就备好了偷偷蒸上的桂花年糕。那软糯香甜的味道，仿佛能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意。姐姐总会把她那块最大的，仔细吹凉了，塞到我嘴里，然后捏着我的脸蛋笑着说："慢点吃，我们麟儿要快点长高，以后姐姐可还指望你保护呢。"
那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年糕还甜，比所有的灯笼都要亮。
可现在......
我望向前方依旧漫长的山路，姐姐生死未卜，宗门情况不明，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冰，比这数九寒天更冷。
"师傅~我有点饿了，走不动了......"嘟嘟拖着哭腔，又一次蹲在地上，抱住了我的腿。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和疲惫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路上，嘟嘟打猎的次数明显变少了。起初我还觉得奇怪，这贪吃的小麒麟怎么突然转性了。
直到我也注意到，越是靠近云岚宗的地界，山林就越是寂静。别说野兔山鸡，就连鸟鸣都难得听见几声。路边的野果也多是干瘪发黑，像是被什么不祥的气息侵蚀过。
翻了个白眼，我没好气地说："坚持住，就快到了。到了清河镇，应该能找到点吃的。"
"真的吗？"一听到"吃"，嘟嘟眼里瞬间燃起了微弱的光，努力迈动小短腿跟了上来。
我们沿着荒芜的山道继续前行。忽然，嘟嘟眼睛一亮，挣脱荒烈的怀抱，啪嗒啪嗒跑到路边一丛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却侥幸存活的野灌木旁，踮着脚够下几颗干瘪发黑的野果。
"喂！别乱吃！"我赶紧喊道。
可她动作太快，已经揪下一颗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噗——呸呸呸！"小家伙整张胖脸都皱成了包子，拼命吐着果渣，"好涩！好苦！太难吃了！比我们灵界的果子差远啦！"
我好笑地看着她："灵界？果子那么好？"
"那当然！"嘟嘟叉着腰，暂时忘了苦涩，"灵界的果子又大又甜，咬一口全是灵气！"她说着，小脸又垮了下来，踢了踢脚边枯萎的灌木，"这里的果子都生病了，连小动物都躲起来了......"
她看向我，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纯粹的期盼："师傅，等这次找到姐姐，平安之后，我带你跟烈姐姐去灵界玩好不好？那里可好了！"
看着她眼中微弱却真诚的光，我心头那块冰仿佛裂开了一丝缝隙。我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好，等找到姐姐，我们一起去。"
就在这时——
“叮！检测到时序更迭，宿主年满八周岁。生存奖励发放：【山河社稷图】（完整版）已存入系统空间。”
系统的提示音如期而至。山河社稷图，完整版！这件传说中内含一方世界，能纳万物、困众生的先天灵宝，此刻就在我的意识深处静静悬浮，散发着朦胧而浩瀚的气息。
心念一动，那卷古朴的图卷虚影自我掌心浮现，散发着朦胧而温和的光芒，将周遭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
“别抵抗，”我对有些疑惑的荒烈和嘟嘟说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等她们反应，我意念集中，锁定二人。图卷光芒微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传出。下一刻，荒烈和嘟嘟的身影便化作两道流光，被摄入图卷之中，消失不见。
图卷虚影在我掌心缓缓旋转，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们二人已安然置身于图内世界。
我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只见里面并非我想象的混沌或空旷，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小天地。天空是柔和的白光，脚下是松软的草地，远处有蜿蜒的溪流和苍翠的山峦轮廓，空气中弥漫着精纯而温和的灵气，呼吸之间都让人心神宁静。虽然范围似乎还不算极大，但作为休息之所，已是仙境。
“哇——！”嘟嘟的惊呼声通过神识链接传来，充满了惊奇与兴奋，“师傅师傅！这里面好好玩！草地是软软的！空气是甜甜的！还有一条会发光的小溪！烈姐姐你快看！”
荒烈沉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七七，这是……？”
“一件法宝的内部空间，”我以神念回应，“你们就在里面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到了地方，我再放你们出来。”
“好耶！”嘟嘟欢呼一声，紧接着就传来她啪嗒啪嗒跑动和可能在草地上打滚的动静，“师傅你快点走哦！我在这里面玩一会儿！”
听着她久违的、充满活力的声音，我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能让她暂时忘却疲惫和悲伤，这图卷便算物超所值了。
收回神识，我将图卷虚影敛入体内。周身顿时只剩下我一人，以及呼啸而过的山风。
独自行走在荒芜的山道上，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心却安定了几分。有了这方小世界作为后盾，无论是庇护同伴，还是应对强敌，我都多了许多底气。
这份“生日礼物”不可谓不重，足以让世间任何修士疯狂。
可这份喜悦刚刚升起，就被更汹涌的悲凉淹没。宝图再好，能换回那个会笑着给我塞年糕的姐姐吗？能换回那个充满烟火气和欢笑的云岚宗吗？
不能。
我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底的酸涩，将那份足以惊世骇俗的力量死死按在心底。现在，不是时候。
当我风尘仆仆，鞋底几乎磨穿，终于站在清河镇入口时，那点因承诺和新力量而生的微光，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
记忆里热热闹闹的小镇，死了。
断壁残垣，焦木枯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裹挟在寒风中，扑面而来。
没想到天煌这群禽兽连附近的百姓都没有放过，上山看看吧。
越往上，景象越是触目惊心。焦黑的树木如同墓碑，沿途散落着熟悉的云岚宗弟子的尸体。
我咬紧牙关，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奔跑着冲进了姐姐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石桌碎裂，墙上剑痕狰狞。
我的目光慌乱搜寻，最终定在梳妆台前的地面上。
那支玉簪，姐姐从不离身的玉簪，断成了两截，静静地躺在尘埃里。
我走过去，蹲下，颤抖着将它拾起。断口冰凉，硌得掌心生疼，也硌得心里发慌。
我去了被洗劫一空的藏经阁，最后来到已成废墟的主殿广场。那两具无头的尸体，诉说着最后的绝望。
没有丝毫线索，我将山河社稷图的二人放出来，让她们帮忙埋葬一下。
“不能让这些师兄师姐暴尸荒野。”我对荒烈说，声音沙哑。
她沉默点头。
嘟嘟也用她的小胖手，默默地、拼命地扒着泥土。
片刻后，当最后一捧土盖上，简单的坟茔立在寂静的山巅。寒风卷着灰烬，如同无声的哀歌。
没有幸存者。但姐姐不在这里，这就是希望，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念想。
“师傅，”嘟嘟扯了扯我的衣角，声音很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看着她，又看向沉默却坚定的荒烈，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灰烬味的空气。
“去天煌皇都。”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猜测姐姐一定是被抓走了。”
嘟嘟举起沾满泥巴的小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前路注定凶险，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能靠一分钟体验卡苟延残喘的婴儿了。
我的力量，我的剑，还有这卷新得的、能容纳天地的图卷，都将为了一条最简单的路——
接姐姐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