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无尽的下坠。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嘶吼,撕扯着身上本就火辣辣的伤口,冰冷的气流贪婪地卷走体内最后一丝温度。意识在剧痛和令人窒息的失重感中不断沉浮,如同惊涛骇浪中即将散架的孤舟,下一刻就要被彻底吞没。
就这样结束了吗?姐姐还在社稷图中等待,荒烈和嘟嘟还在崖上苦战……不甘如同毒蛇啃噬着心脏。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顿!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树枝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同时炸开!一股蛮横至极的冲击力从腰腹传来,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撕裂!剧痛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厥。
下坠,停止了。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花了片刻才清晰。发现自己正挂在一棵从悬崖峭壁缝隙里挣扎而出的、造型扭曲怪异的古树上。碗口粗的树枝被我下坠的巨力砸断,断裂处尖锐的木茬如同獠牙,深深扎进了我的侧腰,温热的鲜血正顺着灰褐色的树皮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持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但,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身下的树枝不断发出“吱呀呀”的呻吟,随时可能彻底断裂。必须下去!
我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密集的冷汗,忍着腰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开始艰难地挪动。手指死死扣住上方相对稳固的枝干,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先将身体的重心艰难转移,再猛地一咬牙,将深深扎入腰肉的断裂木茬硬生生拔了出来!
“呃……!”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溢出,鲜血瞬间涌出得更急。我颤抖着撕下早已破烂的衣摆,死死按在伤口上。
仅仅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虚弱地趴在粗糙的树干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残破的衣衫。
正当我强打精神,准备寻找岩壁上的落脚点向下攀爬时——
“七七——!”
上方,传来了两道熟悉到刻入灵魂的、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惶与决绝的呼喊!
我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只见两道身影,竟如同扑火的飞蛾,没有丝毫犹豫,从那万丈悬崖的边缘,紧跟着我坠落的方向,纵身跃下!
是荒烈!是嘟嘟!
她们没有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更安全的路径,而是用这种最疯狂、最直接、最不计后果的方式,追着我跳了下来!
荒烈周身燃烧着微弱却顽强的涅槃之火,赤红的火焰在急速下坠中拉出一道流光,试图对抗那恐怖的重力,但下坠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嘟嘟更是简单粗暴,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淡金色的麒麟纹路在皮肤下隐隐浮现,竟是要凭借强悍无匹的肉身硬撼这冲击!
“轰!咔嚓——!”
她们如同陨石般重重砸落在我上方不远处的陡峭岩壁上,撞碎了几块突出的岩石,又砸断了几根顽强的灌木,最后伴随着碎石和断枝,狠狠摔落在下方一块稍显平坦的岩石平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荒烈!嘟嘟!”我心脏骤停,嘶声呐喊,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只见平台上,荒烈第一个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她的一条手臂呈现出诡异的弯曲,显然已经骨折,全身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擦伤和深可见骨的狼爪痕迹,涅槃之火在她伤口处微弱地跳动,竭力止血、愈合,但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气息紊乱不堪。
嘟嘟的情况稍好,她晃了晃晕乎乎的小脑袋,顽强地站了起来,但嘴角溢出了一缕金色的血液,左肩胛骨处明显塌陷下去,显然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她的小脚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岩石,一丝丝微弱但精纯的大地生气被她强行汲取,涌入伤处,塌陷的肩膀发出“咔吧”的轻响,开始极其缓慢地复位。但她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眼神都暗淡了些。
她们竟然……竟然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追了下来!
“师傅!”嘟嘟一抬头就看到我腰间那不断渗血、狰狞可怖的伤口,小脸上瞬间写满了焦急和心疼。她甚至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势,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那只受伤相对较轻的手臂,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拼命压榨、催动某种生命本源。
几滴璀璨如同融化黄金、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与神圣气息的血液,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她指尖的伤口处渗透出来,每一滴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是她的麒麟精血!每一滴都蕴含着最本源的生命力与神力,珍贵无比,损耗一滴都会元气大伤!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滴珍贵的金色精血,滴落在我腰间那恐怖的伤口上。
精血触及伤口的瞬间,一股温暖、磅礴、充满无限生机的能量瞬间注入!那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血肉开始快速蠕动、弥合,断裂的骨头也传来令人心悸的麻痒感,那是骨骼在飞速愈合的征兆!虽然距离完全康复还差得远,但至少那致命的流血止住了,撕心裂肺的剧痛也缓解了大半。
而嘟嘟在挤出这几滴精血后,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连站稳都变得极其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看到我伤口好转、脸色不再那么痛苦后,那双暗淡的金色眼眸里却露出了纯粹而欣慰的笑意,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
“你们两个……大笨蛋!呜呜……”我看着她们一个断臂重伤、气息奄奄,一个不惜损耗本源、虚弱欲倒,却都将我的安危置于她们自身之上,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滑落,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哽咽着,除了这句带着哭腔的责骂,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我何德何能,值得她们如此以命相护……
“别废话!”荒烈忍着骨折和周身伤口传来的剧痛,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抓住岩壁上的凸起,仰头看着我,那双赤红的眸子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抓紧,我们带你下去!”
在她们一个强撑着微弱的涅槃之火试图稳定身形,一个不顾自身元气大伤、仍想伸手接应我的帮助下,我忍着腰间的余痛和浑身的虚弱,极其艰难地从那棵救命的怪树上一点点爬下,最终踉跄着落在了她们所在的、狭窄却坚实的岩石平台上。
脚掌接触到坚实岩石的瞬间,我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荒烈立刻强忍着断臂之痛,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猛地扶住了我,自己却因为牵动了全身的伤势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嘟嘟也虚弱地、紧紧地靠在我身边,用她小小的身体支撑着我,不让我倒下。
我们三人,此刻都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狼狈不堪地挤在这悬崖峭壁上微不足道的小小平台上,如同狂风暴雨后相互依偎的残羽。嘟嘟珍贵的精血让我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但她自己也因此元气大伤,气息微弱。
抬头,是望不到顶、令人绝望的悬崖绝壁;向下,依旧是深邃朦胧、不知藏着何等危险的迷雾深渊。
但这一次,心中那份独自坠崖时的冰冷刺骨与无边绝望,却被身边这两个宁愿自损其身、豁出性命也要护我周全的温暖身影彻底驱散。
我们还在一起。
心脏还在为彼此跳动。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