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未受到任何苛待。
我被安置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树屋内,屋内铺着柔软的羽毯,每日有新鲜的浆果和清甜的露水送来。除了不能离开树屋范围,以及门外始终伫立着两名沉默的羽族守卫之外,我几乎像是一位被小心供奉起来的客人。
这种“贵宾”般的软禁,反而让我更加警惕。
无所事事地等待最为煎熬。系统依旧沉寂,我如今的力量与寻常八岁孩童无异,根本无法感知壁画那边的任何动静。
负责照料我起居的,是一位名叫玲儿的羽族少女。她约莫人类十五六岁的模样,背后一双浅青色的羽翼总是轻轻收拢着,性格活泼又带着几分天真,但偶尔,那双明亮的眼眸里会闪过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淡淡忧伤。
这日,她端来一盆散发着清雅草木香气的温水,笑盈盈地说:“小洛麟,你头发都有些打结了,我来帮你洗洗吧?”
我确实感觉头皮有些发痒,便没有拒绝。
玲儿的手指很轻柔,细细地梳理着我的长发,用温水慢慢润湿。她用的是羽族特制的皂叶,揉搓间泛起细腻的泡沫。
“咦?”她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呼,语气里满是惊奇。
我心头一跳,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异常。
却听她赞叹道:“你的发色……原来是这么漂亮的粉色呀!刚才沾了水,在光下好明显,像初开的桃夭花瓣一样!”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爱,但随即,那喜悦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真好看……我妹妹……要是她还在的话,一定也会很喜欢这个颜色。她以前就总吵着要我给她编粉色的花环戴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些许,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她要是能平安长大,现在……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我微微一怔,看着玲儿脸上那混合着温柔与悲伤的神情,心中了然。原来这份过分的关怀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往事。
“嗯…谢谢。”我低声回应,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任由她继续动作。
玲儿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快振作起来,重新露出明朗的笑容,一边继续轻柔地揉洗着我的长发,一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你们苍玄大陆的人,发色都这么特别吗?”她好奇地问,“不像我们羽族,大多都是黑色、棕色或者像我这样的青色。”
“也不全是。”我小心地回答,顺势将话题引向我想知道的方向,“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吧。就像我听说,灵界的兽族,外形和羽族差别也很大?”
“是呀是呀!”玲儿点头,手上动作不停,“他们大多住在靠地脉的地方,我们则住在能承接天光的高处。本来嘛,各住各的也没什么,可是……”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无奈,“天光精华和大地灵脉的流转,有时候会互相有点影响。为了这个,都吵了好多年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说一件司空见惯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其实我觉得,肯定有办法解决的嘛。只是长老们和兽族那边,都挺固执的……”
“那……矛盾很深吗?”我试探着问。
“倒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啦。”玲儿帮我冲洗着头发上的泡沫,“就是互相看不顺眼,有点摩擦。前阵子还有个麒麟族的小家伙,胆子可大了,居然溜进来把我们一颗很珍贵的‘羽化涅槃丹’给偷吃了!蓝翎队长当时气得羽毛都炸起来了,可好玩了……啊,这话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她后知后觉地捂了下嘴,俏皮地眨了眨眼,先前的伤感仿佛只是错觉。
听着她天真烂漫又带着点小抱怨的讲述,我对羽族与兽族之间的矛盾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并非不可化解,更多是长久僵局下的互不妥协。
我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玲儿则专注于将我粉色的长发洗净、擦干,还用一根柔软的羽毛缎带帮我仔细束好,动作格外轻柔。
“好啦!看起来精神多啦!”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目光在我粉色的发丝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
我向她道了谢。心中却记挂着荒烈的情况,以及不知所踪的嘟嘟。据玲儿说,涅槃壁画那边气息平稳,这让我稍感安心。
日子在等待中一天天过去。我按捺住内心的焦灼,扮演着一个安静乖巧的小女孩。玲儿对我愈发照顾,那份源自移情的关怀,让我在这软禁之中,竟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然而,在看似平静的羽族领地之外,魔界追兵的阴影,始终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我这份安宁的脆弱。
平静被打破得毫无预兆。
那是一个午后,我正坐在窗边,玲儿刚为我换好药。突然,那股熟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潮水般从远方漫涌而来,瞬间冲散了羽族领地的祥和。
天空暗淡,空气凝滞。
“那是……什么?”玲儿脸色发白,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颤抖。
远处天际,晦暗扩散,一道道黑袍身影如同撕裂天空的乌鸦,带着幽冥死气逼近。为首者身形纤细,正是那个在悬崖边将我震落的化神女修!
羽族领地警哨长鸣,战士们冲天而起,绚丽的羽翼在空中结成战阵,与那片压来的晦暗形成对峙。
蓝翎队长手持骨矛,额前翎羽激荡,厉声喝道:“幽冥宗!此地乃灵界羽族疆域,报上名来!”
那女修凌空而立,黑袍在阴风中翻飞,慵懒地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娃娃脸和那双标志性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竖瞳。她漫不经心地扫过严阵以待的羽族大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冥姬。”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羽族阵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冥姬?!幽冥宗那个二把手?”
“仅次于幽冥魔尊的杀神……她怎么会来这里?”
大祭司的身影出现在古树之巅,七彩木杖散发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辉。他苍老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声音传遍四方:“冥姬尊者。幽冥宗与灵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率众擅闯我族疆域,意欲何为?莫非是想越界挑衅?”
“挑衅?没那个兴致。”冥姬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懒散,仿佛在谈论天气,“别紧张,就是来找个人。一个八岁左右,黑发……嗯,或许发色有点特别的人类小女孩。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大祭司目光平静,缓缓摇头:“我羽族领地内,并无你要找的人。”
“哦?”冥姬挑了挑眉,那双慵懒的竖瞳微微眯起,像是一只发现了有趣猎物的猫。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随即,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与冰冷。
“是吗?”她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可我好像……闻到她的味道了。”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之前恐怖数倍的幽冥死气轰然从她体内爆发!天空中的晦暗瞬间加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急速蔓延,刺骨的寒意席卷天地,连光线都仿佛被吞噬!化神境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如同整个幽冥地狱降临,压得许多羽族战士羽翼颤抖,几乎难以维持飞行!
“冥姬!”大祭司须发飞扬,七彩木杖顿地,荡开一圈柔和却坚韧的光晕,护住身后的族人,声音中带着惊怒,“你想在灵界动手吗?你想打破两界维持多年的规则吗?!”
“规则?”冥姬轻声重复,竖瞳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讥诮,她周身的死气如同活物般扭曲、咆哮。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缠绕着凝练到极致的毁灭能量,对着我所在的方向,红唇轻启,吐出冰冷彻骨的字眼:
“规则,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