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入中央圆厅。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圆形空间，穹顶高得看不见顶端，只有一片旋转的、由无数发光符文构成的星空穹顶。
圆厅中央，本应矗立着“全知之眼”。
据说那是一颗悬浮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巨大晶体书本，能够检索图书馆收藏的所有知识。
但现在，那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基座。
基座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呈莲花状，表面刻满了流动的银色纹路。
但在莲心位置，有一个明显的刚刚被暴力拆卸的接口。
导线被扯断，符文阵列被破坏，残留的魔法能量像伤口一样嘶嘶作响。
月绮夕走到基座旁，蹲下身。
她的指尖轻触那些断裂的导线，灵觉如细丝般渗入。
破碎的画面、残片的信息、被撕裂的记录流。
一片纯白的空间，无数几何体在其中坍缩与重组。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宣读：“秩序即净化，无序即罪恶”。
火光，孩童的哭声，然后是绝对的寂静。
奥罗拉院长的脸，但比现在年轻，眼中燃烧着某种狂热。
一份契约的碎片，签署者：奥罗拉·银辉，见证者：……名字被抹除——
她猛地抽回手，额头渗出冷汗。
“你看到了什么？”希尔立刻问。
“院长的过去。”月绮夕道。
“她……很早以前就接触过‘秩序癌肿’。不是作为敌人，而是作为……研究者？不，更像是……合作者？”
科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继续说。”
“我看到了她签署的一份契约。”
月绮夕努力拼凑那些碎片。
“内容是关于‘可控的秩序重构实验’。她认为‘秩序癌肿’不是灾难，而是一种……‘进化工具’。可以用来净化世界的‘杂质’，创造‘完美秩序’。”
希尔后退了一步，短杖的光芒剧烈波动：
“这不可能……院长是秩序的守护者，她怎么可能……”
“因为真正的秩序守护者，往往最清楚秩序的脆弱。”
科恩的声音苦涩。
“我在调查孤儿院事件时就有过怀疑，那种规则层面的‘重构’，太过精确，不像混沌邪神的作风，倒像是……一个极度理性的人，试图用手术刀切除‘病变’。”
月绮夕站起身，环视空荡的圆厅：
“所以所谓的‘邪教徒’……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邪神崇拜者。而是一群相信‘秩序癌肿’是神圣净化工具的人。他们的‘头子’……”
“就是奥罗拉·银辉本人。”科恩接上了她的话，“或者至少，她是人类王国这边的最高负责人。”
“而且，教皇似乎也有所合作。”
“不，如果教皇和他合作了……”月绮夕抬头看了一眼希尔，希尔瞬间领会。
那教皇派他们过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难道说，教皇并不知道院长的事情，她们来到这里调查邪教徒，就是为了查出这一切，然后告诉教皇…
月绮夕和希尔已经找到答案了。
能够阻止那一切的到来了……
“嗯？”科恩看了看他们俩。
“没什么。”
月绮夕摇摇头。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空气仿佛凝固了。
图书馆顶层的概念守护者正在苏醒，那种被注视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穹顶上的符文旋转开始加速，发出低沉的嗡鸣。
“该走了……”
希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图书馆顶层中央圆厅内，穹顶的符文星空旋转得越来越快，发出低沉如蜂群般的嗡鸣。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已不再是心理压迫，而化作实质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灵性之上。
空气中，无形的书页开始翻动，哗啦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墙壁、地面、甚至空气中，都开始浮现出半透明、流淌着文字和图像的“书页”。
每一页都在低语，都在诱惑，试图将闯入者的意识拖入知识的洪流，永远困在无尽的阅读与理解循环中。
“守护者完全苏醒了！”
科恩低喝一声，手中的古铜提灯爆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光芒，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光罩，暂时将那些翻飞的书页逼退在外。
光罩边缘与书页接触，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滋滋”声。
“这条路！”
希尔短杖指向他们来时通道相反的方向，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扉上刻着一个简易的传送阵纹路，显然是应急撤离通道。
“走！”
月绮夕没有丝毫犹豫，冲在最前面。
三人冲向小门，身后，那些书页开始凝聚、变形，化作由文字构成的触手、利爪，甚至模糊的人形，发出无声的尖啸，追逐而来。
科恩殿后，提灯光芒不断扫射，将最靠近的“知识具象”击散。
但他的额头已渗出汗水，呼吸也开始粗重。
这种直接对抗图书馆概念守护者的行为，对他这个契约裁定者而言，负担极大，每一次攻击都可能被视为“违反”图书馆的某种隐性规则。
“快！传送阵需要激活！”
月绮夕已经冲到门前，手指飞快地拂过阵纹的几个关键节点，注入魔力。
阵纹亮起微光，但极不稳定，显然长期无人维护。
希尔上前，短杖点在阵眼，纯净的秩序之力如同润滑剂般注入，阵纹的光芒立刻稳定下来，形成一个旋转的蓝色漩涡。
“科恩！” 月绮夕回头喊道。
科恩猛地将提灯向身后一掷，提灯悬停在半空，爆发出最后一阵强光，暂时阻断了追兵。他本人则一个翻滚，冲入了传送阵的范围。
三人身影没入蓝色漩涡的瞬间，几只文字利爪堪堪划过他们消失的地方。
……
眩晕与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们出现在学院园林一处废弃的喷泉背后。深夜的凉风拂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与图书馆顶层那沉闷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三人瘫坐在湿冷的草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科恩召回提灯，光芒黯淡了许多，他本人更是脸色苍白，靠着喷泉基石，闭目调息。
希尔握着短杖的手微微颤抖，冰蓝色的眼眸望着夜空，里面充满了迷茫与挣扎。
一直以来信仰和守护的“秩序”，其高层守护者之一，竟可能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月绮夕则迅速检查了自身状况，确认认知锚点手环还在生效，身体没有留下什么追踪印记或知识污染。她看向另外两人，尤其是希尔。
“希尔，”
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吗？”
希尔缓缓转过头，眼神聚焦在月绮夕脸上，声音有些干涩：
“……秩序。”
“是框架，是约束，是让文明得以延续的基石。”
科恩睁开眼睛，替希尔接上了，他的声音疲惫但坚定。
“但它不是僵死的模具，更不是用来强行修剪生命之树的剪刀。奥罗拉……她们走得太远了，或者说，她从一开始，理解就出现了偏差。”
“偏差？”
希尔看向他。
“圣女殿下，应该知道孤儿院一事吧。”
“我在孤儿院看到的痕迹，那种试图抹杀一切变量、归于绝对统一的‘秩序’，不是守护，是湮灭。”
科恩沉声道。
“生命本身，就是最大的‘无序’与‘变量’。追求绝对秩序，就是在追求死亡的寂静。”
月绮夕点头，补充道：
“而她认为‘秩序癌肿’是进化工具……这意味着，在她眼中，现存的、有活力的、带着‘杂质’的世界秩序，本身就是需要被‘净化’的‘病变’。”
希尔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该给教皇上报一下了。
“那么，科恩圣者，感谢今日您的帮助了。”
“嗯。”科恩微微点头。
言罢，三人分别开来。
……
凌晨时分，月绮夕悄无声息地回到0721宿舍。
星月和莉莉安娜睡得正熟，艾莉森的床铺倒是空着。
月绮夕快速洗漱，换上睡衣，躺回床上。
身体疲惫，但大脑异常清醒。
诶，得尽快行动。
就在这时，她戴在脚腕上的银色脚环，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冰凉的颤动。
不是警报，更像是一种……共鸣？
她凝神感知，发现脚环内部似乎有一个微小的符文被激活了，正散发出与远方某处相同的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频率。
这个波动……很熟悉。
月绮夕猛地坐起，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这个频率，方向是……奥罗拉院长办公室？
绯红教授给的脚环，不仅能抵御知识污染，还是一个追踪信标？
它能感应到与奥罗拉相关的重要空间传送痕迹？
她想起教授那甜美又危险的笑容：
“戴上了就知道，对你没坏处。”
原来“没坏处”的意思，是给了她一把可能打开新线索大门的钥匙。
月绮夕抚摸着微凉的脚环，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