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疑和怯懦，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秦璇拉开门，看到隔壁新搬来的女孩局促地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印着卡通绵羊图案的浅蓝色珊瑚绒睡衣，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披散着，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瘦削。中介似乎提过，新邻居叫陈夕，现在也是正式的见了面。
“那、那个……不好意思，”自称陈夕的女孩声音细细软软，眼神躲闪着，不敢与秦璇对视，手指紧张地揪着过长的睡衣袖子，“我……我刚搬来，牙、牙膏好像忘记买了……能、能借我一点吗？”
秦璇挑了挑眉，清冷的目光在她写满窘迫和不安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借口老套得近乎可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转身，从洗漱台的储物格里拿出一支未拆封的、薄荷味的牙膏，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谢你！”陈夕几乎是抢一般接过牙膏，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经意擦过秦璇的手背，那触感冰凉且带着细微的颤抖。女孩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红晕，像受惊的兔子般，抱着牙膏仓皇转身，逃也似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门，“砰”的一声轻响后，走廊重归寂静。
秦璇关上门，纤细的后背轻轻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琉璃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手背上，那瞬间冰凉颤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第二天，几乎是同样的时间，敲门声再次响起。
还是那身绵羊睡衣，还是那张泛着羞涩红晕的脸。
“对、对不起……我、我忘了买洗洁精……”
秦璇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
陈夕的头垂得更低，连白皙的耳垂都红得剔透，仿佛要滴出血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堪的沉默。半晌，秦璇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别的什么，转身去厨房拿了一小瓶洗洁精。
第三天，借盐。
第四天，询问似乎总也连接不上的、时断时续的Wi-Fi密码。
借口一次比一次蹩脚，那身绵羊睡衣仿佛成了她的固定戏服。秦璇每次开门，都能看到那双黑漉漉的、如同林间小鹿般湿润的眼睛，里面交织着小动物般的怯懦和一种固执的、近乎虔诚的期待。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在傍晚这个特定的时刻，心底隐约生出一丝……等待？
她有时会状似随意地多问一句：“吃过晚饭了么？”
陈夕通常会像受惊般猛地摇头，或者极其轻微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吃、吃了。”但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以及隔壁那扇门后从未飘出过任何食物香气的事实，让秦璇清楚地知道她在撒谎。
于是，邀请她一起吃饭，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秦璇发现，陈夕吃东西的速度很慢，总是小口小口地，像只谨慎的、害怕被伤害的仓鼠。她对辣味尤其敏感，菜里哪怕只沾上一点点辣椒油，都会让她眼眶迅速泛红，小声地、可怜兮兮地吸着气。当秦璇在厨房忙碌时，陈夕就会搬来一个小马扎，乖巧地坐在厨房门口，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专注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那眼神专注得……让秦璇偶尔会生出一种奇异的、被全身心依赖和需要的错觉。
她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最近反常的天气，光怪陆离的电视剧，或者街角那家新开的、总是排长队的甜品店。陈夕似乎对“秦璇”本身抱有无限的好奇，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深入探寻，只在秦璇偶尔提及任何关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时，那双黑眸会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瞬间被点亮的星辰。
秦璇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奇怪，有点麻烦，像一只不小心闯入人类世界的、笨拙的雏鸟。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讨厌。甚至，那副怯生生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模样，偶尔会让她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难以捕捉的涟漪。
直到那个周末的黄昏。
秦璇从二十四小时超市采购完生活用品回来，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在公寓楼下的拐角处，看到了陈夕。她正和一个穿着某快递公司制服的年轻男人说着什么，侧脸恰好对着秦璇的方向。
那一刻，不知那快递员说了什么，陈夕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的怯懦和柔软，瞬间冰消雪融。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其细微的、代表着不耐烦的弧度，眼神中更是飞快地掠过一丝……冷厉的、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意味的锐利神色。
那表情消失得太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下一秒，她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无助、我见犹怜的模样，对着快递员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一个不大的包裹，抱在怀里。
秦璇的脚步顿住了，站在原地，看着陈夕抱着那个包裹，像一只真正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那一闪而过的、截然不同的表情，像一根冰冷尖锐的探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多日来笼罩在陈夕身上的、那层看似柔软无害的迷雾。
秦璇站在原地，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高楼林立的缝隙，斑驳地落在她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她觉得有点冷。她想起陈夕大多数时候那湿漉漉的、写满了无辜和依赖的眼睛，想起她那过分“恰好”的出现，想起那层出不穷的、笨拙到可笑的借口。
一种被愚弄、被窥视、被当成舞台下观众的感觉，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的脊椎缓缓爬升。
她微微眯起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迷离的“月影人偶”般的眼睛，望着单元门的方向，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闪过某种……极具侵略性的、近乎危险的、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幽光。
猎物，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无知。
而这场原本有些无聊的游戏，忽然间，变得……有趣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