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璇的话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暴雨初歇的寂静房间里沉沉落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将陈夕残存的意识彻底击碎。
“……你……说什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中风化的岩石相互摩擦，带着濒死般的、破碎的颤音。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某种存在根基被彻底炸毁后、席卷而来的灭顶恐惧和荒谬感。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个名为“陈默”的残影，在这句话面前发出了无声的、凄厉的尖叫。
秦璇没有立刻回答。她松开了咬住陈夕耳垂的牙齿，但那温热而危险的气息依旧拂在那里，带着慢条斯理的、近乎凌迟般的亲昵。她的手臂依然如铁箍般牢牢圈着陈夕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拂过陈夕刚刚被激烈亲吻过、此刻却冰凉麻木的唇瓣，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雕刻、并刚刚打上印记的作品。
“我说，”秦璇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情人间最私密的絮语，却淬着冰冷刺骨的剧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钻进陈夕的耳膜，“那瓶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药水，是我，亲手放在你抽屉里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后又在冰水里浸过的匕首，精准地、反复地剜在陈夕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尖上。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背叛感交织，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不……不可能……”陈夕徒劳地摇头，泪水终于决堤，混着冷汗滑落，浸湿了秦璇肩头的睡衣布料。她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怀抱和更加令人窒息的真相中挣脱，但秦璇的手臂如同焊接在她腰上一般，纹丝不动。她那点微弱的挣扎，只换来对方更紧密的、几乎要让她骨骼错位的贴合。秦璇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灼烫着她，与她自身如坠冰窖的冰冷形成了残酷到极点的对比。
“怎么不可能？”秦璇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黑暗里幽幽漾开，带着一种满足的、如同品尝了稀世佳酿般的喟叹，“那天晚上，废弃篮球场上的‘神秘人’……你觉得，那会是谁呢？”
陈夕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到极致。
记忆的碎片疯狂地倒带、重组——那个穿着带有诡异暗紫色纹路斗篷的身影，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优美线条的下颌，刻意改变却依旧能捕捉到一丝熟悉感的中性沙哑嗓音，递过药丸时那只苍白得过分、指节分明的手……那些曾经被她归咎于痛苦和绝望而产生的模糊感知，此刻在秦璇带着恶意的提示下，竟然诡异地、严丝合缝地与她记忆中的秦璇重叠起来！那身形，那偶尔从面具边缘露出的皮肤质感，那递出物品时惯有的、带着些许施舍意味的角度……
她怎么会没想到？怎么会……如此愚蠢！
“为什么……”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背叛感，让她几乎失语，胸腔里翻涌着腥甜的血气，只能挤出这三个耗尽了她全部力气的字眼。
“为什么？”秦璇饶有兴致地重复着这个问题，指尖从她颤抖的嘴唇滑到冰凉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迫使她在黑暗中迎向自己那双即便看不清、也一定能感受到其灼灼燃烧着掌控欲和兴奋的目光，“因为，我厌恶你作为‘陈默’时，看我的那种眼神。”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冰冷的针，刺入陈夕的骨髓。
“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卑微渴望和愚蠢纯情的眼神，和其他那些令人作呕的男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聊透顶。”秦璇的拇指开始摩挲着陈夕光滑的下颌线，动作看似温柔，话语却比刀锋更利，“但你不一样，陈默。你比他们更有‘毅力’，也更……有趣。你曾悄悄跟踪过我回家，记得吗？在图书馆，你会不动声色地把我可能感兴趣的书，推到我最容易看到的书架位置。你观察我，揣摩我，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我的一些小习惯。”
陈夕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些她以为隐藏得很好、属于少年陈默最隐秘、最痴恋的举动，那些她以为无人知晓的、卑微的奉献，原来早已被对方如同观看戏剧般，尽收眼底，甚至可能……津津有味地品味着她的痴傻。
“我注意到了你。”秦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如同科学家发现独特实验标本般的兴味，“像观察一只特别执着、也特别……值得‘改造’的小虫子。所以，当你终于耗尽了那点可怜的勇气，跑来表白时，我给了你那张纸条。”
“只喜欢女孩子……”陈夕喃喃地重复着那句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话，此刻听来，却更像一个早已设置好的、恶毒的陷阱入口。
“是啊，”秦璇发出一声轻快的、如同银铃般的低笑，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却显得格外瘆人，“是拒绝，但也是……提示。一个专为你设计的考验。我想知道，你这只小虫子，为了靠近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她的指尖顺着陈夕纤细的脖颈滑下，停留在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脆弱的锁骨上，轻轻按压，“没想到，你给我的‘惊喜’，远超预期。那颗药，我原本以为你至少会犹豫几天，甚至可能因恐惧而放弃。可你，竟然当晚就毫不犹豫地吞下去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对实验对象超出预期的赞赏，以及更深层次的、一种将生命完全掌控在股掌之间的、令人胆寒的愉悦。
“然后，你变成了陈夕。”秦璇的呼吸再次靠近，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陈夕敏感到极致的耳廓和颈侧，声音如同来自深渊魔鬼的低吟，“搬到了我触手可及的隔壁，穿着那套可笑的绵羊睡衣，用那些笨拙到令人发笑的借口接近我……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为你这崭新的‘作品’而心动。”
最后几个字，像最终敲定的卖身契，砸得陈夕魂飞魄散，连颤抖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从陈默吞下药丸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从她像个傻瓜一样开始跟踪、开始默默注视的时候，她就已经置身于秦璇精心编织的、这张巨大而华丽的罗网之中。所有的“偶遇”，所有的“求助”，所有的温柔注视和看似不经意的试探，甚至刚才那个让她意乱情迷、仿佛得到救赎的吻……全都是计划好的！全都是秦璇主导的一场盛大游戏！
而她，像个彻头彻尾的、被蒙在鼓里的小丑，一步步按照对方写好的剧本，演得投入，演得忘我，甚至……真的在这场虚假的温情中，可悲地沉溺了进去，交出了自己残存的所有真心和依赖。
“看着我为你心动……”陈夕失神地重复着，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再也流不出眼泪，只有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被彻底玩弄的、火辣辣的屈辱，“你……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把我变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看着我像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围着你摇尾乞怜……”
“有趣？”秦璇稍稍退开一点距离，黑暗中，陈夕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同具有实质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自己狼狈不堪、泪痕交错的脸，像是在欣赏一幅绝妙的画作，“当然有趣。但更重要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制造着令人窒息的悬念。手指重新抚上陈夕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也因此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是标记，是重塑。”
“陈默太普通，太乏味，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根本不配引起我的注意，更不配靠近我。但陈夕……”她的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轻划过陈夕因恐惧而睁大的眉眼，挺翘的鼻梁，最后再次停留在微微红肿、还残留着彼此气息的唇瓣上，如同在勾勒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品，“陈夕是我创造的。从这具身体，到你靠近我的每一个脚步，每一个眼神，甚至你此刻的心碎、绝望和无所适从……全部，都是由我赋予，也完全，属于我。”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最成功的……所有物。”
“所有物”三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陈夕最后的精神防线。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般，瘫软在秦璇的怀里。原来，从头到尾，她连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哪怕只是卑微爱慕者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一个被选中、被肆意改造、被圈养起来以供取悦和掌控的……物品。
秦璇似乎对她这种彻底的、死寂般的沉默感到非常满意。她重新躺下，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陈夕更紧地、如同拥抱心爱玩偶般搂进怀里，下巴亲昵地抵着她的发顶，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彻底颠覆他人人生的摊牌从未发生。
“睡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慵懒和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的困意，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明天早上，我想喝你上次煮的那种，软糯的南瓜粥。”
窗外，雨彻底停了，只剩下屋檐积水滴落在空调外机上的、规律而冰冷的“嗒……嗒……”声，如同为某个逝去的灵魂敲响的丧钟。
陈夕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变成了同样空洞、同样漆黑的颜色，再也映不出丝毫光亮。
她逃不掉了。
从她吞下那颗药丸的那一刻，或许从更早、她无法控制地痴恋上秦璇这轮冰冷“月光”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落入了这个精心设计的、披着甜蜜外衣的、永恒的痛苦牢笼。
而这把钥匙，自始至终，都从未在她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