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划破卧室的黑暗。陈夕在一种近乎僵死的麻木中醒来,身体依旧被秦璇的手臂紧紧缠绕着,那姿态充满了绝对的所有权。昨晚的暴雨、亲吻、以及那些将她灵魂都冻结的真相,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每一寸神经上,清晰得令人作呕。
秦璇几乎是在她醒来的瞬间也睁开了眼睛。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刚醒的朦胧,清明、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实验结果的期待。她松开手臂,坐起身,动作流畅优雅,仿佛昨夜只是度过了一个寻常的夜晚。
“记得我的南瓜粥。”她俯身,在陈夕冰凉苍白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早安吻,语气自然得如同吩咐佣人,随即起身下床,走向浴室。水声响起,隔绝了内外。
陈夕僵硬地躺着,直到浴室的门完全关上,才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挪动身体坐起来。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看不见的伤口。她站在厨房,看着那袋开封的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量杯。煮粥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每一个步骤——淘米、加水、按下开关——都像是在执行某种被设定的、无法违逆的终极程序。空气中弥漫的米香,此刻闻起来却像坟墓上的尘土。
粥煮好了,她盛了一碗,放在餐桌秦璇常坐的位置前。
秦璇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浅灰色家居服,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更添几分冷冽。她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火候刚好,甜度也合适。”她评价道,抬眼看向如同罚站般立在餐桌旁、低垂着头的陈夕,唇角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看来,即使知道了‘真相’,你身体的本能,依旧能完美执行我的要求。”
陈夕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唯有如此,她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没有完全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从这一天起,一种新的、更加令人窒息的“日常”被强制建立起来。表面上看,她们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秦璇几乎默认了陈夕的房间是她可以随意进出的领地),一起吃饭,偶尔交谈。但表象之下,是秦璇对陈夕从肉体到精神,无孔不入的、系统性的“修正”与“净化”。
“陈夕,拿筷子的姿势,”秦璇的声音会在餐桌上淡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女孩子不应该那么用力,指尖要更轻盈,像这样。”她会放下自己的筷子,直接覆上陈夕的手,一根根手指地调整位置,力道温柔,却带着一种将对方捏碎重塑的决绝。陈夕的手在她掌心下颤抖,像被捕捉的鸟儿徒劳地扑扇翅膀。
“走路的时候,肩膀放松,不要总是不自觉地含胸驼背,那是陈默留下的坏习惯,很碍眼。”她的手掌会贴上陈夕单薄的背脊,不轻不重地拍打着,直到陈夕被迫挺直那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腰杆,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刀尖上。
“这件T恤的颜色太沉闷了,不适合你现在的气质。”她会直接打开陈夕那个没几件衣服的衣柜,将那些她认为还残留着“陈默”影子的、颜色偏深或款式中性的衣物毫不留情地挑出来,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角落的黑色塑料袋,然后,不容分说地带着陈夕去商业街,亲自为她挑选——全是柔软的马卡龙色系,带着蕾丝花边、蝴蝶结、或可爱印花图案的裙装和上衣,像在打扮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昂贵的人形娃娃。
陈夕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她不再试图反抗,甚至不再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她的眼神日益空洞,像两口逐渐干涸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影。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和意志的提线木偶,秦璇的手指牵动哪根线,她就做出相应的、精确到毫厘的动作。
秦璇对这种日益加深的、彻底的“乖顺”似乎非常满意。她享受着这种将一个人从内核开始重塑的过程,享受着陈夕眼中光芒的熄灭,和那种完全依赖于她、由她一手塑造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脆弱与空白。
一天晚上,秦璇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或书籍,而是拿出了一个深紫色丝绒封面、烫着银色暗纹的大相册,看起来厚重而精致。
“过来,陈夕,”她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位置,语气带着一种展示珍藏品般的愉悦,“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陈夕依言走过去,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身体僵硬。
秦璇翻开相册。里面贴满了照片,但主角只有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眼神怯懦又执着的陈默。
有他在篮球场边,隔着人群偷偷望向镜头外(显然是秦璇)方向的瞬间,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照片;有他在图书馆的书架间,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本书推到更显眼的位置,侧脸带着做贼心虚的紧张;有他放学后,隔着一段距离,默默跟在秦璇身后的背影,孤单而卑微……
“看,多可笑。”秦璇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是陈默因为回头看她而不小心撞到路灯杆,疼得龇牙咧嘴的瞬间,她轻笑出声,指尖点了点照片上少年狼狈的脸,“这副蠢样子,连作为观察样本都嫌不够格。”
她又翻过一页,是陈默表白那天,被她拒绝后,失魂落魄离开时被抓拍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那么渺小、可怜,又无足轻重。
“这样的存在,怎么配得上站在我身边呢?”秦璇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的怜悯,如同谈论脚边的尘埃。
陈夕看着照片里那个曾经鲜活、有着笨拙爱恋的少年,那个曾经的自己,感觉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滑稽又可悲的陌生人。羞耻、愤怒、悲伤,以及一种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彻底否定,如同毒液般混合在一起,在她胃里剧烈翻搅,让她几欲呕吐。
“幸好,”秦璇“啪”地一声合上相册,随手将它扔在沙发另一头,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她转向陈夕,双手捧起她冰凉的脸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宗教般的虔诚,“现在你是我的陈夕了。干净,空白,完美。是我将你从那种低级、丑陋的形态中拯救出来。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她低头,吻上陈夕毫无血色的嘴唇。这个吻不再是昨晚那种带着掠夺和审判意味的激烈,而是变得绵长、深入,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不容拒绝的占有。陈夕被动地承受着,像一具没有反应的精致人偶。
“说你爱我。”秦璇抵着她的唇瓣,低声命令,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
陈夕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垂死的蝴蝶最后的挣扎。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
“说。”秦璇的指尖微微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带来清晰而冰冷的痛感。
“……我爱你。”声音干涩,空洞,没有任何起伏和感情,像一段被设定好的、冰冷的电子音。
秦璇却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美丽,也异常扭曲。她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这句谎言彻底烙进陈夕的灵魂深处。
她开始要求更多,标记得更深。
她会在亲吻时,故意在陈夕纤细的脖颈、精致的锁骨,甚至更隐秘的部位,留下清晰可见的、如同花瓣般的吻痕或轻微的齿印,然后用指尖带着迷恋抚过这些“印记”,满意地低语:“这样,无论谁看到,都会知道你是谁的所有物。”
她给陈夕戴上了一条纤细的、做工极其精美的白金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巧玲珑、工艺繁复的鸟笼造型,笼门处是一个极其微小、需要特殊工具才能打开的锁。“这是象征,永远,永远不能摘下来。”秦璇抚摸着那个冰冷的鸟笼吊坠,眼神幽深,“你就是我笼中最珍贵的鸟儿。”
她甚至会在某些夜晚,当陈夕在她身边如同人偶般躺下时,一遍遍地在她耳边,用催眠般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低语,重复着那些足以摧毁任何独立人格的话语:“记住,你的身体,你的意识,你的喜怒哀乐,你存在的意义,都是我赋予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连尘埃都不如。你是因为我,才得以‘存在’。”
陈夕的精神在这种无休止的、全方位的侵占和否定下,逐渐变得恍惚、破碎。她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有时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呆很久,有时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陈默还是陈夕,或者……什么都不是。
她不再提出门的要求,不再接触除了秦璇以外的任何活物。秦璇成了她整个扭曲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尽管这光冰冷而致命),也是唯一笼罩一切的、无法驱散的阴影。她的手机早已被秦璇以“不需要与外界不必要的联系”为由收走,网络密码复杂且频繁更换,任何快递或物业的敲门,都由秦璇出面应对,她则被要求安静地待在里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曾经被她视为靠近月光圣地的公寓,如今已彻底变成了她们共同的巢穴,也是她无法挣脱的、华丽的、永恒的囚笼。而她,则是这囚笼中,被精心饲养、逐渐失去所有野性和记忆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