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发生在一个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午后。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的土腥味和压抑。秦璇接了一个电话,语气简短地应了几声,然后对陈夕说她要外出处理一些事情,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需要离开超过两小时。她临走前,如同往常一样,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它们牢牢锁住,然后在陈夕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占有性的吻,指尖抚过她颈间的鸟笼项链。
“乖乖在家等我。”她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仿佛要去完成某个重要的仪式,“我回来时,希望看到你和平时一样。”
陈夕坐在沙发上,听着门被反锁的、沉重的“咔哒”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后,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地敲打着令人心慌的节奏。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灰尘缓慢飘落的声音。
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在了秦璇卧室的门口。
一种强烈的、莫名的、如同宿命召唤般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伸出手,颤抖着,拧开了那扇从未对她关闭(或者说,秦璇自信地认为无需对她关闭)的房门。
房间里弥漫着秦璇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的香气,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紧闭的、颜色沉静的床头柜抽屉上。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颤抖着手,拉开了抽屉。
里面异常整洁,只有寥寥几样物品。但在最内侧,她看到了一个让她瞬间血液逆流、呼吸停滞的东西——一个和她当初吞下药丸后剩下的那个空瓶一模一样,鹌鹑蛋大小、浑圆剔黑的琉璃小瓶!但眼前这个,里面并非空空如也,而是装着大半瓶深不见底的、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流动旋转的、比夜色更浓稠的黑色液体!那液体偶尔反射出一点幽光,像是恶魔窥视人世的眼睛。
瓶子的下面,压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触手冰凉、没有任何标识的笔记本。
陈夕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一种冰冷刺骨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拿起那个小瓶,那熟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然后,她像被无形的手推动着,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第一页,贴着一张陈默高中时期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怯懦,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旁边,是秦璇那清秀却冰冷如手术刀的笔迹:
实验对象:陈默
编号:07
观察记录:始于高二下学期…
她一页页地翻下去,越看,身体越冷,血液仿佛都凝固成了冰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里面用极其冷静、客观,甚至带着科学记录般精确的语言,详细记录了秦璇是如何注意到陈默这个“与其他追求者相比,更具观察韧性和可塑性”的个体,如何像观察实验室小白鼠一样记录他的行为模式,如何设计各种微小的情境来测试他的反应和底线,如何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后,萌生了那个“极具创造性和艺术性的终极改造计划”。
“给予了明确的拒绝提示。‘只喜欢女孩子’,既是客观事实陈述,也是针对其特定心理结构的最优诱导饵料。”
“废弃篮球场。环境符合预期,目标情绪处于崩溃临界点。‘神秘人’扮演成功,信息素掩盖有效。递出‘蜕变的果实’。目标接受速度超出模型预测,果断度值得记录。有趣。”
“目标旅馆。远程监测确认蜕变过程完成。生理转化效果完美,心理初始状态:混乱、恐惧、依赖性强。新生态‘陈夕’,纯净度极高,可塑性强,适合进行深度雕琢与标记。”
“安排相邻居住单元。游戏第一阶段启动。”
“借取物品行为模式建立。借口拙嫩,情绪反应真实可爱,符合预期。开始习惯其存在,并产生初步互动愉悦感。”
“观察到目标与外部人员(快递员)接触时,短暂流露出潜意识的、属于‘陈默’行为模式的不耐烦神色。确认内核仍有残余杂质。需要进行更彻底的‘净化’程序。”
“雷雨夜。利用目标已知恐惧心理,成功诱导其进入安全依赖状态。时机成熟,进行初步物理接触(亲吻)并揭示部分真相。目标的崩溃反应,其剧烈程度与美感,均达到理论最大值。”
“……目标服从性持续提升,自主意识信号持续减弱,眼神空洞化趋势明显。完美的作品正在接近最终完成状态。”
最后一页的日期,就是昨天。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癫狂的满足和期待:
“最终净化程序准备就绪。‘鸟笼’即将彻底关闭。她将实现绝对纯净,永恒,无法离开。”
“最终净化”……?
陈夕的目光,猛地从笔记本上移开,死死定格在手中那个装着不祥黑色液体的小瓶上。那冰冷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灼烧般的剧痛。秦璇是要……彻底抹掉她?!连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属于“陈默”的残渣都不放过?让她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只有秦璇印记的空白躯壳?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求生的本能让她几乎要尖叫着砸碎这个瓶子。
就在这时——
“看来,”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了然的的声音从卧室门口响起,“你发现了。”
陈夕猛地回头,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秦璇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笔记本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小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计划被撞破的惊讶或愤怒,只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最终陷阱的、平静而满足的了然。她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举世无双的画作。
陈夕握着那个冰冷的小瓶,如同握着最后一块救命浮木,一步步绝望地向后退,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最终净化’……是什么?”
秦璇缓缓走进来,步伐优雅从容,如同走向祭坛的祭司。她轻易地从陈夕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的手中取走了那个小瓶,举到眼前,微微晃动,看着里面那浓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黑色液体缓缓旋转,眼神中流露出痴迷和赞叹。
“这是能让你达到完美境界的东西,我亲爱的陈夕。”秦璇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神谕般的威严,“喝下它,关于‘陈默’的所有记忆,所有残存的情感碎片,所有不合时宜的潜意识行为……一切的一切,都会像被最纯净的火焰焚烧过一样,彻底消失,不留痕迹。你会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变成只属于我的陈夕。心里,眼里,灵魂里,只有我。永远不会想起那可悲的过去,永远不会再产生任何想要离开的、肮脏的念头。”
陈夕的呼吸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抹去陈默?抹去她过去十七年存在的所有痕迹?让她变成一个……只有秦璇烙印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空壳玩偶?
“不……”她拼命摇头,眼泪失控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求求你……”
“为什么不能?”秦璇歪着头,看着她,眼神纯真又残忍,如同一个在处理掉不完美玩具的孩子,“陈默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现在,只是让他死得更彻底、更干净一点而已。你难道,还想留着那些关于他的、低级而肮脏的记忆碎片,让它们玷污我完美的作品吗?”
她靠近一步,指尖温柔地拂去陈夕脸上纵横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琉璃,眼神却冰冷坚定如亘古寒冰。
“乖,喝下去。”她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将瓶口凑近陈夕毫无血色的嘴唇,那黑色液体散发出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腐坏甜腻的诡异气味,钻入鼻腔,令人作呕,“喝了它,我们就真正地、永恒地在一起了。你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迷茫,再也不会被那些无用的记忆所折磨。你的世界里,将只有我,和我对你永恒不变的爱。”
陈夕看着秦璇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与绝望气息的小瓶,看着秦璇那双美丽却如同深渊般吞噬一切的眼眸。她想起了照片里那个傻傻的、爱着她的陈默,想起了变身后那些笨拙而绝望的靠近,想起了雷雨夜那个让她心碎又沉溺的吻,也想起了这几个月来无尽的操控、否定和精神上的凌迟。
她不想忘记。即使那些记忆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屈辱,那也是她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明。是“陈默”活过的证据!
可是,她能反抗吗?她逃得掉吗?秦璇不会放过她的。永远都不会。这个认知像最沉重的枷锁,锁住了她所有的挣扎。
一种极致的、吞噬一切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挣扎了这么久,从肉体到精神,她已经被彻底掏空,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许……彻底的空白,比这样清醒地承受无尽的痛苦和屈辱,要好得多?
秦璇将冰凉的瓶口抵在她的唇边,黑色的液体带着死亡的气息。
“喝吧,我的陈夕。”秦璇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诱人沉沦的温柔,“这是……通往永恒的,唯一路径。”
陈夕闭上眼,长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归于沉寂。她不再反抗,微微张开了冰冷而麻木的嘴唇,像一个等待救赎,又像是迎接最终审判的罪人。
冰凉的、带着诡异粘稠感和强烈不适气味的液体,滑入喉咙,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如同某种生命本质被强行剥离、记忆被无形橡皮擦去的尖锐刺痛感。
她感觉到秦璇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用力,那么紧,仿佛要将她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合二为一。
意识开始迅速地模糊、瓦解,像被狂风撕碎的云,像被雨水打湿、字迹晕开的信笺,像迅速褪色、碎裂成粉末的老照片。那些属于陈默的画面——在操场上奔跑时挥洒的汗水,台灯下偷偷写下的、涂改无数次的情书,被拒绝后那仿佛世界崩塌的心如刀绞,吞下药丸时那混合着绝望与一丝渺茫希望的决绝……一幕幕,开始变得暗淡,扭曲,失真,最终碎裂成一片片无法拼凑的、五彩斑斓的虚无流光。
最后停留在她逐渐涣散、失去所有神采的瞳孔里的,是秦璇近在咫尺的、带着疯狂爱意、绝对满足和一种造物主般骄傲的、令人永世难忘的笑容。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的、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