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
它像温暖的羊水,包裹着陈夕的意识。没有记忆,没有痛苦,没有“陈默”,也没有“陈夕”。只有一种纯粹的、空白的存在感。
然后,一个声音如同创世的初光,划破了这片混沌。
“醒来。”
陈夕(她还记得这个名字,是那个声音赋予她的)缓缓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然后逐渐清晰。她躺在一张柔软奢华的大床上,房间的装饰精致却陌生。秦璇坐在床边,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感觉怎么样?我的完美作品。”秦璇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额头,带着一种品鉴艺术品的满足。
陈夕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单音:“……水。” 声音干涩,但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属于“陈默”的怯懦,也没有“陈夕”前期的恐惧。像一张等待书写的白纸。
秦璇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愉悦,她端来一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你生病了,睡了很久。”秦璇解释着,语气自然,“不过现在都好了。你获得了新生。”
陈夕看着她,眼神纯净而依赖,像初生的雏鸟认定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新生……”她重复着,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完全符合秦璇审美的、柔顺的笑容,“谢谢你,璇姐姐。”
秦璇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性的满足感充盈着她。成功了!“最终净化”完美地抹去了所有杂质,留下了最纯净的、完全由她塑造的“陈夕”。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生活在精心编织的童话里。
陈夕对秦璇言听计从,百分百依赖。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细微的偏好,都完美符合秦璇的预期和塑造。她喜欢秦璇为她挑选的所有衣服,爱吃秦璇做的所有食物,会对秦璇露出毫无阴霾的、充满仰慕的笑容。她不再需要那些笨拙的借口,因为她的一切需求,秦璇都“恰好”能提前满足。她成了秦璇最完美的镜像,最温顺的延伸。
秦璇享受着这种绝对的掌控和拥有。她开始带着陈夕走出公寓,去她常去的画廊、高级咖啡馆。她会向偶尔遇到的、面露诧异的人(大多是过去认识陈默或对秦璇有了解的人)微笑着介绍:“这是陈夕,我最重要的人。”
陈夕则会配合地露出羞涩而依赖的笑容,紧紧挽着秦璇的手臂,仿佛她是她的整个世界。人们眼中或许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对秦璇身边这个“新人”的惊艳和对其绝对控制气场的慑服。
秦璇沉醉了。她认为自己达到了终极目标——创造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永不背叛、完美契合的伴侣。
然而,完美的表象下,细微的裂痕,开始由造物主亲手凿开。
一天下午,秦璇在书房处理一些旧物,陈夕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安静地翻着一本画册。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美好得不真实。
秦璇无意中翻出了一个旧手机,是陈默曾经用过的那个廉价机型。她本想直接扔掉,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开机键。电量居然还有一丝。屏幕亮起,背景是偷拍的、秦璇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
秦璇嗤笑一声,正准备格式化,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的陈夕。
陈夕依旧在看着画册,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捏着书页的边缘,指节泛白。她的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柔顺的微笑,眼神却空洞地落在画册上,没有任何焦点。
秦璇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更加黑暗、更加兴奋的颤栗。
她没有声张,默默处理掉了旧手机。
当晚,她开始进行一些“测试”。
她“不小心”将一点辣油滴进陈夕的汤里。陈夕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甚至还对秦璇露出感谢的笑容。但秦璇注意到,在她低头喝汤的瞬间,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握着勺子的手指,有零点几秒的僵硬。
她又“偶然”提起高中那个总爱缠着陈默问问题的、戴着厚重眼镜的女生名字。陈夕歪着头,眼神纯净而茫然:“不认识呢,璇姐姐的同学吗?”
完美无缺的回答。
但秦璇看到了,在她转头的瞬间,颈间那条鸟笼项链的锁扣,因为她一个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吞咽动作,轻轻磕碰了一下锁骨。
秦璇笑了。那笑容在夜色中,如同悄然绽放的、带着剧毒的曼陀罗。
原来,“最终净化”并非抹杀。
而是……将那些“杂质”——那些属于陈默的痛苦、恐惧、爱恋、不甘——全部压制、囚禁在了意识的最深处,用她秦璇塑造的“完美”外壳,紧紧地、密不透风地封锁了起来。
它们没有消失。
它们还在。
像被活埋的囚徒,在黑暗的地底挣扎、嘶吼,却无法冲破这具被精心雕琢的躯壳。
这个发现,让秦璇感受到了一种比完全掌控更极致的、扭曲的快感。
完全的纯净固然完美,但知道在这极致纯净的表象之下,封锁着她亲手制造的、汹涌的绝望和痛苦……这简直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持续的艺术盛宴!
她开始更加热衷于这些细微的“测试”。
她会故意在深夜,播放一首陈默曾经在她教室外偷偷用口琴吹过的、跑调的老歌。她会“无意中”穿上某件颜色和陈默第一次送她(被她拒绝)的礼物相似的裙子。她甚至会模仿陈默母亲打电话时的某种特定语气词……
每一次,她都能捕捉到那完美面具下,一丝几乎不存在般的裂隙——一个瞬间放大的瞳孔,一次呼吸的短暂停滞,指尖微不可查的痉挛……
这些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杂质”泄漏,成了秦璇最新、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她像一个顶级的鉴赏家,品味着这具完美躯壳下,那永恒存在的、属于她的痛苦烙印。
陈夕(或者说,这具躯壳)依旧完美地扮演着她的角色,温柔,依赖,空洞。
但她颈间的鸟笼项链,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
秦璇知道,游戏进入了新的、更美妙的阶段。
这不是结束。
这是永恒的、活着的收藏。一个外表完美无瑕,内里却永远燃烧着她亲手点燃的绝望火焰的,最珍贵的藏品。
她走到陈夕身边,从后面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怀中躯体那一瞬间几乎无法感知的僵硬。
“你永远是我的,陈夕。”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餍足和一种病态的、永恒的爱意,“从里到外,永远都是。”
陈夕靠在她的怀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是完美的、柔顺的微笑。只是那双曾经属于陈默、如今空洞无物的眼眸最深处,在秦璇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有被囚禁的灵魂,在无声地、疯狂地撞击着那华美的牢笼。
牢笼之外,是造物主沉醉而残忍的欣赏目光。
这场狂宴,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