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医务室干净的病床上,身体依旧滚烫,但额头上传来被林晓定期更换的毛巾的凉意,以及耳边持续不断传来温暖的关切心音,让白雨凝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这感觉太不真实。
她最早的记忆,就是“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是直接从别人脑海里涌出来杂乱无章的思绪。
婴儿时期,保姆笑着逗她,心里却在抱怨工资低、孩子难带,父母抱着她,满是爱意的表象下,藏着工作的烦恼或夫妻的争执。
她无法理解这些复杂的信息,只能用啼哭和抗拒来回应这个“嘈杂”的世界。
大人们只当她是个爱哭闹难伺候的孩子。
随着年龄增长,她逐渐明白了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
她也学会了沉默。
因为当她试图说出自己“听到”的事情时,换来的不是理解,而是排斥。
她记得五岁那年,邻居阿姨送来漂亮的糖果,笑着摸她的头。
她却清晰地“听”到阿姨心里在恶毒地咒骂她们家新买的车挡住了路。
她抬起头,用稚嫩的声音问:“阿姨,你为什么一边笑一边在心里骂我们?”
那一刻,邻居阿姨脸上的笑容冻结,变得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糖果掉在地上,从此阿姨再也没给过她好脸色。
她记得小学时,最疼爱她的外婆病重住院。
全家人都很悲伤,妈妈哭红了眼睛。
她趴在病床前,握着外婆干瘦的手,却“听”到外婆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对某个年轻时辜负过的人的遗憾,甚至还有对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埋怨。
这些复杂并不全然美好的思绪,让年幼的白雨凝困惑又痛苦。
她看着妈妈悲伤的脸,想告诉妈妈外婆其实还有点怕,还有点别的想法,但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妈妈眼中对自己的担忧,以及那担忧之下,对她过于“早熟”和“冷漠”的恐惧。
“雨凝,你怎么都不哭呢?”妈妈曾这样问过,眼神里带着不解的伤心。
白雨凝无法解释。
她不是不悲伤,而是被那些更真实,复杂的“心声”淹没了。
她的悲伤,变得无法纯粹。
校园是她的噩梦。
同学们表面上和她打招呼,心里可能在想“她好怪”、“离她远点”,老师提问时,她能轻易“听”到正确答案,却被认为是偷看或作弊,她无意中说出某个同学隐藏的秘密,换来的则是孤立。
“她好像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怪物!”
“离她远点,她会诅咒你的!”
这些标签,紧紧跟随着她。
她试过解释,但没人相信,反而坐实了“怪异”的名声。
她试过封闭自己,不去“听”,但那声音就像无法关闭的背景噪音,无时无刻都存在。
慢慢的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漠,用一层厚厚的冰将自己包裹起来,拒绝一切靠近。
她开始避免与人对视,因为视线接触往往会加强那种“连接感”,让心声更清晰。
就连她的母亲,在无数次尝试理解失败后,眼神中也渐渐染上了疲惫。
母亲的拥抱变得小心翼翼,关怀变成了例行公事。
那个曾经温暖的家,也变成了另一个需要戴上面具的地方。
她就像一个被困在透明囚笼里的人,能清晰地看到外面世界的喜怒哀乐,却永远无法真正触碰,反而被那些真实残酷的心声所伤。
她渴望温暖,却又害怕靠近,因为每一次靠近,都可能意味着又一次的伤害和失望。
直到她遇见了林晓。
一开始,林晓的心声也只是众多杂音中相对“安静”的一个。
但渐渐地,白雨凝发现,这个女孩的心思很简单,喜怒哀乐都写在“心里”,虽然偶尔会有些傻气的吐槽,但没有恶意。
尤其是当林晓靠近她时,那种纯粹不带目的的关心和好奇,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她孤寂的世界。
就像现在,林晓以为她睡着了,毫无防备地释放着那些温暖的思绪。
这种被真诚关心而非被恐惧排斥的感觉,对白雨凝来说,充满诱惑。
她小心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却又在心底深处害怕着。
害怕这不过又是一场幻觉,害怕当林晓真正了解她的“异常”后,也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惊恐厌恶的表情。
可是……
“你好暖”。
这句她半梦半醒间的呓语,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白雨凝在假装沉睡的躯壳下,内心正经历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