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亚诺的手杖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银弧,圣殿中的光芒渐渐暗下,只余那些石柱上的水晶还在固执地闪烁。预言的回音仿佛还萦绕在梁柱之间,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夏佐心上。
“自戮的救主……”夏佐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变成金色的魔杖。
那光芒温暖稳定,与我的内心对比起来……
柯蕾轻轻合上笔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预言总是喜欢用最残酷的方式直接向你道出真相。”
法比亚诺转向夏佐。
他紧闭的眼睑仿佛能看透人心,看透我:“现在你明白了?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救世主。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既是毁灭的使者,也是新生的契机。”
圣殿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一块碎石从穹顶落下,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砸得粉碎。
“我们该走了。”柯蕾提醒道,手中的笔记已经开始自动收拢,“圣殿很快就要消失了。”
法比亚诺点头,手杖在空中划出一个发光的符文。一扇之前不存在的门在空气中缓缓浮现,门后是一片旋转的星光。
“通往哪里?”我问道,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上。
“去你需要去的地方。”法比亚诺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神秘。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光门的瞬间,整个圣殿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石柱上的水晶同时熄灭,只有夏佐手中的魔杖还在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在这片黑暗中如同孤独的灯塔。
“怎么回事?”柯蕾紧张地问道,她的笔记自动翻页,散发出微弱的蓝光。
法比亚诺的手杖重重顿地:“我不确定。”
黑暗中,无数双异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一红一蓝,如同预言中最深的梦魇。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同时说话。
我只感到一阵恶心,那些低语直接钻进脑海,唤醒深处的恐惧……有人火焰中伸出手,有人被黑色的丝线贯穿,我将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前行……
“不要听,不要看!”法比亚诺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劈开那些幻象,“集中注意力,记住你是谁!”
咬紧牙关,金色光芒从体内迸发,驱散了部分黑暗。在那一瞬间,看清了那些眼睛和它们背后的事物——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就像是由纯粹的阴影组成的生物,只有在金光的照射下才会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魔女!”柯蕾大叫一声,“她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她不应该醒来的这么快!法比亚诺你干了什么!”
法比亚诺的手杖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银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屏障,将那些影魔暂时挡在外面:“闭嘴吧,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们得立刻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特别清晰的低语直接传入脑海:“你以为你能逃脱命运吗,救世主?你终将走向预言中的结局……”
一阵剧痛,那个声音中带着某种熟悉的质感,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瞬间。就在分神的刹那,一只眼睛突破了屏障,直扑面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我能清楚地看到影魔那没有五官的面孔,看到它伸出的利爪,看到了柯蕾惊恐的表情。而在这一切之外,他还看到了别的——无数条世界线在这一刻分叉,每一个微小的选择都在创造着新的可能性。
“不。”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金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爆发,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在圣殿中升起。那些影子在光芒中尖啸着消散,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当光芒散去,圣殿恢复了之前的亮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法比亚诺和柯蕾震惊地看着我,我……我自己也显得十分困惑。
“我……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看着自己的手,金色的光芒正在缓缓消退。
法比亚诺若有所思:“世界被改变了。”
震动再次加剧,更多的碎石从穹顶落下。
“这次真的该走了。”柯蕾催促道,她已经站在光门前,笔记散发出稳定的蓝光,维持着通道的存在。
他向我伸出手:“来吧,救世主。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最后再次看了一眼这个古老的圣殿,看了一眼那些仍在旋转的星图和闪烁的符文。然后,迈步踏入了光门。
在穿越光门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个熟悉却又不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记住,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
当光芒散去,他们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正是我家面包店所在的那条街。
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的建筑都显得破败不堪,仿佛已经废弃多年。
“这是哪里?”我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法比亚诺的表情异常严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只不过……是另一个可能性的家。”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呼吸骤然停止——在那条街道的尽头,他家的面包店依然立在那里,但招牌已经掉落了一半,窗户全部破碎,墙上布满了黑色的污迹。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在店铺的门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特蕾莎,但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特蕾莎。这个特蕾莎看起来,眼中盛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悲伤。当她抬起头看向他们时,夏佐看见她的左眼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任何眼白。
“你终于来了,夏佐。”那个特蕾莎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某种非人的质感,“我等你很久了。”
不对,这不对。
现在,不应该是这样的……
夏佐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剧烈得几乎让单薄的床架发出呻吟。
没有尖叫,没有急促的喘息,只有一种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梦境的血色残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浸透骨髓的寒意。明明是白天,稀薄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光带,灰尘在其中无声飞舞。可他却觉得,比任何一个寒夜都要冷。
他的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早已浸湿了单薄的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湿冷的第二层皮。那股寒意并非来自体表,而是从脊椎深处,从骨髓里弥漫出来的,带着某种……错误的感觉。
他环顾四周。
这是他的房间,毫无疑问。书桌靠着东墙,上面散落着几本翻旧了的书籍和零散的零件;椅子摆放得有些歪斜,是他昨晚疲惫时随意推开的;墙上挂着琳娜坚持要送他的简易挂饰,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一切如常。
但一切都不对劲。
光线不对。白昼的光线本该是温暖、充满生机的,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稀薄,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走了温度,只留下虚假的空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轨迹也显得呆板而诡异,不像是在飘动,更像是在重复某种预设的、毫无意义的排列。
寂静也不对。这不是安宁的寂静,而是一种……厚重的、充满压迫感的死寂。他听不到窗外应有的风声,听不到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人声,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了,只剩下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孤独的跳动。
咚……咚……咚……
每一声都敲打在他过度敏感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的闹钟——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缩。指针清晰地显示着上午十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整栋房子,或者说,他的整个世界,此刻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种荒谬而熟悉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那是整个宇宙都在排斥他、否定他存在的剥离感。
他是不是……失败了?
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这一次的“现实”,难道只是一些故事里的一个短暂而仁慈的间隙?
还是说,他其实从未逃离他所逃离的一切?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濒死大脑编织出来的又一个精致谎言?
他抬起自己的手,在苍白的光线下仔细看着。皮肤的纹理,指甲的形状,指关节处细微的伤痕……这一切如此真实。可哪一次轮回的开端,不都是这样以“真实”开始的吗?
恐惧变成了后背上持续散发的寒意,变成了喉咙里铁锈般的干涩,变成了这过分安静、过分“正确”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间。
他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雕像。他不敢下床,不敢去确认门外是否有人。他害怕推开那扇门,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
或者说,他更害怕推开那扇门——因为那将意味着,这令人窒息的“不对劲”,只有他一个人能感觉到。他将独自背负着这份对世界本质的怀疑,在看似正常的阳光下,一步步走向已知的、绝望的终点。
“夏佐!”
“你在想什么?怎么又开始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