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丽新世界

作者:赛露斯 更新时间:2025/10/4 2:56:47 字数:3995

陈自明向警官交代了事实,并且愿意承担法律后果。

“徐警官,我觉得事情另有蹊跷,陈自明一向杀伐果断,从不留活口,但秦正之死手法残忍,不像是陈自明的作风啊,而且他还能清楚地说出作案时的具体情形,我觉得他是在撒谎。”

“唉,老朱,此案趁早结案趁早好,你就别想那么多啦。”

之后,因证明不明,陈自明只被判处了8年无期徒刑。

自从陈自明进监狱后,朱文一直徘徊在陈自明所在的a帮地盘,想查出个水落石出,他始终坚信杀死秦正之人不是陈自明,但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此事便不了了之,渐渐被遗忘。

1994年6月10日

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重而绵长的“哐当”声,像一道分界线,将八年光阴彻底隔断。

陈自明站在监狱门口,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这光亮是如此陌生,如此蛮横,仿佛要将他皮肤下那层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滋生的苍白给活活撕开。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指节粗大,手掌上布满了老茧,那是八年里无数个日夜磨出来的。

空气涌进肺里,带着汽油、尘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自由得让他一阵眩晕。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像一个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世界是嘈杂的,远处汽车的鸣笛、街边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所有声音都像潮水般拍打着他早已习惯寂静的耳膜。

他身上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灰扑扑的便服,是监狱发的。手里攥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他入狱时的全部身当:一个磨花了皮的旧钱包,几张零钱,和一把已经生锈的钥匙。这把钥匙,是打开他八年前的家的钥匙,可现在,它还能打开什么?

他看着马路对面,高楼林立,广告牌上的画面飞速切换,一切都新鲜得让他感到恐慌。行人们步履匆匆,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就像一个从旧时代里走出来的幽灵,与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个日夜。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自由与不安的空气终于让他站稳了脚跟。他没有方向,也没有去处。他只是迈开脚步,走上了人行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瘦长、孤单,像一个被遗忘的问号,烙印在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A6静静地停在路边,像一头蛰伏的野兽。在这条车流稀疏的郊区公路上,它显得格外醒目。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许华强,曾经的帮派老大,如今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成功的商人,只是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丝毫未减。他没有下车,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陈自明,像是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但已蒙上灰尘的古董。

陈自明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碎片上。

他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里,另一个人早已在等着。那是魏诚,帮派的老二,一个无法自拨的老赌鬼。他只是对陈自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出来了。”许华强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他没有问里面的苦,也没有说外面的好,仿佛陈自明只是出了趟短差。

“嗯。”陈自明只应了一个字,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许永清那小子呢,我可是替他坐了八年牢呢,怎么都不来接我一下?”

“他可能还在家里睡觉呢。”

许华强递过来一根烟,是陈自明八年前最爱的那个牌子。陈自明接过来,许华强亲自用打火机为他点上。橘黄色的火光映着陈自明布满风霜的脸,也映着许华强深不见底的眼。

“抽吧,”许华强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车流。陈自明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监狱,感觉那座高墙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变成了身边这两个人的脸,和这辆密不透风的车。他回来了,但他的世界,或许比那间四四方方的牢房还要小。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窗外的景象开始飞速变化。陈自明像一尊石像,僵硬地扭着头,贪婪又陌生地看着外面。

“变了……全都变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门在摩擦。

“是变了。”开车的魏诚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带任何感情,“你进去那年,中环还没有那座IFC,尖沙咀的天星码头还是老样子。现在,你看,”他指了指窗外一座流线型的摩天大楼,“那是新盖的M+博物馆,以前那片是船坞。”

陈自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座巨大的、现代的建筑在他眼中像一个来自外星的怪物。他记忆里的船坞,是咸湿的海风、是工人的号子、是锈迹斑斑的铁链和海鸥的叫声。如今,这一切都被玻璃、钢铁和沉默的艺术品所取代。

“我记得以前这里,有个卖鸡蛋仔的阿婆,她的摊子就在街角,味道最正宗。”陈自明指着一片被玻璃幕墙包围的奢侈品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迷茫。

许华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车内短暂的怀旧气氛。“阿婆?阿婆早就退休回乡下了。自明,你怀念的不是鸡蛋仔,是那个可以用几块钱买一份快乐的年代。”

他从中间的扶手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依云水,递给陈自明。“喝点水吧。这个时代,水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了。”

陈自明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那无色无味的水,却让他尝到了一股被时代抛弃的苦涩。

“华强。”他转过头,看着许华强,“我……是不是跟不上了?”

许华强没有直接回答,他拍了拍陈自明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重。“跟不上,就要被淘汰。这不是香港的规矩,是全世界的规矩。”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音刚落,魏诚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灵巧地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后街。瞬间,窗外那些光鲜亮丽的高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集、老旧的唐楼,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和纵横交错的电线。

这里,像是被高速发展的香港遗忘在身后的另一个世界。

魏诚通过后视镜,冷冷地看了一眼陈自明,一字一句地说道:“强哥的意思是,以前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只是,刀要磨得更快,手要藏得更深。”

陈自明的心猛地一沉。他明白了,香港变了,人变了,但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比如,他和许华强、魏诚之间的关系——兄弟,和一把用完就可以收回的刀。

车子驶入一条地下停车库,螺旋形的坡道让光线忽明忽暗,像是在一次次地闪回陈自明脑中的记忆。最终,魏诚将车稳稳地停在一个空旷的角落,熄了火。

引擎的轰鸣消失,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管道传来低沉的嗡嗡声。

许华强没有立刻说话,他从中间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划开屏幕,递到陈自明面前。屏幕上是一个男人的照片,大约三十出头,剃着青皮,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眼神凶悍,嘴角挂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笑。

“他叫‘疯狗强’,”许华强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现在的麻烦,大半都来自他。”

陈自明盯着那张脸,一股熟悉的戾气扑面而来。“和合图的?”

“以前是。”开车的魏诚转过头,手肘搭在座椅上,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你进去之后,和合图的老大被办了,群龙无首,被他趁机拉了一队人出来,自己单干了。他们叫自己‘义合会’,但道上都叫他们‘疯狗帮’。”

“疯狗?”陈自明咀嚼着这个词,感觉既粗鄙又直接。

“没错,就是疯狗。”许华强滑动屏幕,出现了一些资料和照片,全是斗殴、纵火和砸场子的现场。“这帮年轻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我们讲规矩,他们不讲。我们谈地盘,他们直接抢。上个月,油麻地我们三家场子,一夜之间被他们泼了粪水,还打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警察呢?”陈自明问。

“警察?”魏诚的嘴角撇出一丝嘲讽,“他们用不了几个钱便把他们收买了,哪还谈得上法律?”

陈自明沉默了。他看着照片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那股子亡命之徒的劲头,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但不同的是,他们那时候,好歹还讲点道义,而这帮人,纯粹是为了破坏而破坏。

许华强收起平板,身体前倾,凑近了陈自明,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过来。

“自明,现在你明白了?对付疯狗,你不能跟他讲道理,更不能用法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冰冷的杀意,“疯狗只听得懂一种语言,就是比他们更疯、更狠。你需要做的,不是去砸他们的场子,而是把他们的‘头’,给拧下来。”

就在许华强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内那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体。陈自明看着许华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正要开口,魏诚却突然发动了汽车。

引擎的低吼打破了死寂。

“老大。”魏诚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深潭,“人刚出来,肚子是空的。刀要磨,饭也要吃。什么事,都得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的话没有给许华强留任何反驳的余地,既是建议,也是决定。许华强深深地看了魏诚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他靠回椅背,挥了挥手。

“也好,诚子说得对。先吃饭。”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重新汇入香港流光溢彩的夜色里。

他们没有去什么大排档或是酒楼,魏诚把车开到一家高级粤菜馆的地下停车场。这里安静、私密,侍者见到许华强,都恭敬地低头称呼“强哥”。

包厢里,精致的点心和热茶很快被端了上来。许华强给陈自明倒了一杯普洱,语气缓和了许多:“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里的虾饺皇不错,你以前最爱吃。”

陈自明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这精致得像艺术品一样的食物,和他记忆里那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世界,已经隔了八年。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压抑。魏诚只是低头吃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许华强则偶尔说几句场面话,聊些无关痛痒的旧事,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安抚。

饭后,魏诚去结账,许华强陪着陈自明走到门口。

“自明,”许华强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个铜制的门牌号,“你之前住的地方被别人收购了。咯,地方给你准备好了。在深水埗,一个旧唐楼。”

他把钥匙塞进陈自明手里,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陈自明一个激灵。

“那里够旧,够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许华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我已经让阿诚给你准备了一些现金和换洗的衣服。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住那儿,没有我的吩咐,不要乱走,不要联系任何人。”

他顿了顿,拍了拍陈自明的肩膀,眼神复杂。“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办正事。”

说完,魏诚也走了过来,对陈自明点了点头,然后拉开了车门。

陈自明握着那串钥匙,感觉像是握住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他坐回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里一片茫然。深水埗,那个龙蛇混杂、鱼目混珠的地方,就是他八年牢狱生涯后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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