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内心的纠结

作者:赛露斯 更新时间:2025/10/5 1:59:52 字数:3475

他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周围是白日里嘈杂的市井声,这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却又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他像一个幽灵,穿行在别人的世界里。

王耀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疯狗帮”、“干一架”、“等你”……

继续干?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用什么去干?用这双在牢里磨得光滑,却早已失去力量的手吗?这双手,连握紧拳头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里面装的是疲惫,不是力量。还是用他那颗在八年牢狱中被反复打磨的心?那颗心,现在连看到街头混混打架,第一反应都是绕着走,而不是热血上涌。

他想起在牢里,那些因为一点小事就动刀子,最后加刑十年二十年的狱友。那就是这条路的下场。而A帮,是另一个极端,是刀口舔血,是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他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已经徘徊了太久。

可金盆洗手?

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真的能洗得掉吗?“陈自明”这个名字,在道上,就是一段历史,一个符号。他就算想当个普通人,那些过去的恩怨,会放过他吗?那些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人,会放过他吗?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天桥上,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发光巨蟒。每辆车都有它的方向,可他的方向在哪里?

继续干,是回到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战场,他可能会死,死得毫无价值,更重要的是,他可能会把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面,重新搅成一潭浑水。

金盆洗手,是跳进一个他从未真正融入过的世界,他可能会活,但活得像一只惊弓之鸟,永远在阴影里躲藏,永远担心过去找上门。而且,他这一退,退掉的不仅是自己的江湖,更是把所有烂摊子,都留给了魏诚,留给了那些还念着旧情的兄弟。

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比在单人牢房里待上一个月还要难熬。在牢里,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进去。在外面,他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快要忘了。

他掏了掏口袋,摸出几枚皱巴巴的硬币,那是他全部的钱。他把硬币放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一边是刀,一边是生活。刀已经拿不稳了,生活,又似乎不想要他。

陈自明看着远处高楼上闪烁的霓虹广告牌,那光芒那么亮,却照不进他心里的半分黑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然后迅速消散,就像他那些无处安放的念头。

他正准备把那几枚硬币塞回口袋,口袋里的那部老旧的二手手机却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像蚊子叫似的声响。

陈自明浑身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这部手机,是王耀辉硬塞给他的,说是为了方便联系。自从他出狱,除了王耀辉,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号码。会是谁?

他迟疑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三个字,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许华强。

不是“强哥”,不是“老大”,而是全名。在帮里,只有两种情况会这样称呼:要么是公事公办的通报,要么是……最亲近的人之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比刚才在巷口看到混混打架时还要猛烈。他划开屏幕,把手机贴到耳边,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字。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威严不减当年。“是我,华强。”

“老大。”陈自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你去酒吧见了兄弟们了?”许华强开门见山。

“……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钟对陈自明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晚上有空吗?”许华强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来我家里吃个饭。嫂子念叨你好几次了,炖了你最爱喝的莲藕汤。”

陈自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去老大家里吃饭?

这个邀请,比王耀辉在酒吧里说的任何话都更有分量。酒吧是江湖,是交易,是算计。但老大的家,那是另一个世界。那是帮派的神经中枢,是权力的最后堡垒,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地方。莲藕汤……这个味道,他已经十年没有闻到了。

“老大,我……”他想拒绝,想说“我不配”,想说“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在许华强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跟在身后的小弟。

“别想那么多。”许华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不容置疑,“就当是回家看看。地址没变吧?晚上七点,我等你。”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陈自明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人行道中央,周围的人流像河水一样从他身边绕开。他握着手机,那冰冷的塑料外壳,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痛。

老大的家。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栋位于半山的别墅,院子里那棵老榕树,还有客厅里那张能坐下二十个人的红木餐桌。那里的一切,都代表着他回不去的过去,和他无法摆脱的身份。

他刚刚还在纠结是金盆洗手还是继续干,可许华强这一个电话,就把他所有的纠结都碾得粉碎。他根本没得选。老大召唤,他不能不去。这不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份无法推卸的、沉甸甸的情义。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硬币,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一边是几枚硬币代表的卑微生活,一边是老大家里那锅热气腾腾的莲藕汤所代表的整个江湖。

他知道,自己今晚必须做出选择。或者说,当他接起这个电话的时候,选择就已经被替他做好了。

许华强这个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井口平静无波,倒映着天光云影,让人安心。这便是他的沉稳,是“和义”的定海神针。当年火并,众人皆红眼,唯他冷静如冰,只一句“让他们先走”,便稳住全局。他的威严从不大声,而是藏在沉默里,等所有人都说完,他才慢悠悠开口,几句话便定下乾坤,无人敢驳。

但这口井并非没有温度,只是温暖极吝啬。他记得陈自明爱喝的莲藕汤,也容得下邓家豪的冲动。这份温情,是他最厉害的武器,让兄弟们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是“家人”。

所以,当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邀请陈自明回家时,他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提醒他:你是我的人,你的根在这里。他从不追赶猎物,只在必经之路上,放下它无法抗拒的诱饵。

他从不强迫,但你永远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许华强。

天色渐晚,陈自明没有直接去许华强家,而是拐进了一条旧街,停在了一栋斑驳的唐楼楼下。

这里是他出事前住的地方。八年了,这栋楼似乎一点没变,墙皮依旧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铁制楼梯扶手上锈迹斑斑,他把手搭上去,能感觉到那层冰凉粗糙的铁锈,像砂纸一样打磨着他的指尖。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钥匙……那把生锈的钥匙,被他放在了深水涉唐楼的抽屉里。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脚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一个老人的叹息。

他站在三楼那扇熟悉的门前,门牌号已经歪斜,但“3B”的字样依然清晰。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边角已经卷起,那是他当年亲手贴上去的。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当年从门缝里飘出的、阿晴煲汤的香气。他抬手,指关节悬在门板前,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敲了下去。

“咚,咚咚。”

没有人应。他又敲了一遍,心里升起一丝侥幸,或许,里面根本没人。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的汗衫,挺着个啤酒肚,手里正拿着一根牙签剔牙。他看到门口这个沉默不语的陌生人,皱起了眉头:“你找谁?”

陈自明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男人的身后,是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客厅,墙上贴着色彩鲜艳的儿童涂鸦,一个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电视里正放着吵闹的动画片,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耐烦地从厨房传来:“老公,跟谁说话呢?快点回来,汤要扑出来了!”

那不是他的家。那里面的一切,都和他无关。那股熟悉的汤香,也变成了陌生的、属于另一个家庭的油烟味。

“我……我找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陈自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哦,你说这房子啊,”男人把牙签吐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我们通过中介买下来都五六年了。以前住的人?不知道,听说是犯了事,进去了。”

“犯了事,进去了。”这几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地锯。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看着这个被别人的生活气息填满的、本该属于他的家,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甚至没有机会进去再看一眼,没有机会去墙角那个保险柜里,拿出那张泛黄的合照,和那枚没送出去的戒指。他的过去,连同这间屋子,都被打包、出售,彻底清空了。他成了一个被自己历史驱逐的流浪者。

“……没什么,我认错了。”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转身就走。

“砰”的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那声音又重又闷,像一块墓碑落下,隔绝了那个温暖的家庭,也彻底斩断了他与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

他走下楼梯,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那里本该有一把需要被扔掉的钥匙,现在却连这个最后的仪式感都没有了。

他走出巷口,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他抬起头,看向半山腰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座悬在夜空中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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