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请自来

作者:赛露斯 更新时间:2025/11/5 21:00:01 字数:5458

清晨的阳光,像稀薄的血浆,勉强穿透港城上空厚重的云层。

凤满楼里,昨夜的血腥与狼藉尚未完全散去。戴翠珊已经联系了专业的清洁公司,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人正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玻璃碎片和血迹。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试图掩盖一切,却反而让那股颓败的气息更加刺鼻。

王耀辉靠在吧台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戴翠珊用急救包草草处理过,但那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他心里的憋闷和焦灼。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守护着一座破败神庙的、最后的老祭司。

曾燃坐在不远处,把玩着一个空酒瓶,眼神阴鸷,像一头随时准备再次扑出去的野兽。邓氏兄弟则在一旁,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混杂着愤怒和不安的神情。

吧台的角落里,蔡福和陈魁依旧醉倒在桌子上,两人像两摊烂泥,互相枕着对方的胳膊,嘴角还挂着可疑的口水。昨晚的打砸和冲突,对他们而言,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做梦的背景噪音,帮派的生死存亡,与这两个酒鬼毫无关系。

终于,王耀辉再也忍不住了。他掐灭烟头,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掏出了手机。他拨通了一个存了很久,却很少敢主动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传来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和些许宿醉疲惫的声音:“喂?”

“老大。”王耀辉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带着些许恭敬和不安。

电话那头的许华强似乎清醒了一些,声音也变得警惕:“耀辉?这么早打电话,出事了?”

“老大……”王耀辉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酒吧,艰难地开口,“昨天晚上……凤满楼,被砸了。”

“什么?!”许华强的声音瞬间拔高,睡意全无,“疯狗帮那帮杂碎?!”

“是赵孟山带的人。”王耀辉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他们来势汹汹,我们……我们没顶住。”

“没顶住?!”许华强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火,“曾燃呢?家豪兄弟呢?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赵孟山都搞不定?”

“不是的,强哥!”王耀辉急忙解释,“我们跟他们干起来了,曾燃和家豪兄弟都受伤了,但是……但是对方人太多,我们……”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他一晚上都耿耿于怀的名字。

“自明……他当时也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华强显然也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陈自明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问道:“自明在?那他人呢?他动手了?”

这才是王耀辉最想不通,也最感到寒心的地方。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昨晚那一幕——在一片混战中,陈自明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喝着一杯冰水。

“他……没动手。”王耀辉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赵孟山带人来砸场,骂得很难听,曾燃他们要冲上去,被明哥拦住了。他就坐在那里,看着,什么都没做。”

电话那头,许华强却出奇地没有暴怒。他只是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咆哮都让王耀辉感到心慌。过了许久,许华强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早已料到的叹息。

“耀辉,你先别急。”许华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疲惫,“他昨天……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王耀辉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不甘,“他说那个能带我们拼命的疯子,已经死在牢里了。然后……然后就走了。”

“死在牢里了……”许华强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知道了。”

“强哥,你……就这么知道了?”王耀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我们被欺负,看着凤满楼被砸成这样,你就一句‘知道了’?”

“不然呢?”许华强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我怎么样?骂他?还是派人去把他绑回来?耀辉,你太年轻了。有些事,不是靠吼就能解决的。”

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一些,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自明想金盆洗手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他进去之前,就跟我提过。八年了,他受的苦,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他想换个活法,人之常情。我拦不住,也不想拦。”

“可是现在A帮这个样子!疯狗帮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王耀辉几乎是在嘶吼。

“那是我们的事。”许华强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陈自明,已经为我们这些事,付出了八年的代价。他没有义务,再为我们搭上后半辈子。”

王耀辉彻底懵了,他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法理解,许华强为何能如此平静,甚至……如此宽容。

“强哥,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谁说算了?”许华强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些许寒意,“赵孟山砸的是我的场,打的是我的人。这笔账,我许华强自己会讨。你告诉曾燃和家豪兄弟,给我养好伤。在我回去之前,把凤满楼看好了。其他的,别再自作主张,也别再给自明打电话。”

“可是……”

“没有可是。”许华强不容他反驳,“就这样吧。”

说完,电话便被干脆地挂断了。

王耀辉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他看着远处依旧醉得不省人事的蔡福和陈魁,又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曾燃,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忽然明白了。

在这个帮派里,有些人醉着,有些人醒着,有些人想走,有些人想留。而许华强,这个看似远在天边的大哥,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只是这份清醒,让他感到比昨晚的失败更加绝望。

就在这时,凤满楼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门口的光线被几个人影挡住,一个穿着考究的丝质唐装,手里盘着两颗文玩核桃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神情倨傲、眼神锐利的小弟,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角色。

来人正是K帮的老大,冯安堂。

整个凤满楼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清洁工的动作停了下来,戴翠珊敲击键盘的手指也僵在半空。曾燃“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酒瓶,邓氏兄弟也立刻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戒备和愤怒。

唯有吧台角落的蔡福和陈魁,依旧在梦乡里与周公下棋,对外界的风云变幻毫无知觉。

冯安堂仿佛没看到这群剑拔弩张的年轻人,他迈着四方步,像个来巡视自家产业的房东,慢条斯理地在酒吧里踱步。他用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轻轻踢了踢一块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带着裂痕的木板,然后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啧啧啧,”他摇着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赵孟山这小子,还是这么毛躁。手底下没个轻重,把强哥的地方弄得这么难看。”

他的语气像是在责备,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享受和得意。

王耀辉胸口剧烈起伏,他强压着怒火,走上前去,沉声道:“冯安堂,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冯安堂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像在看一件不值钱的货物。“王耀辉是吧?强哥不在,你现在是这里的头儿?”

“我不是头儿,我只是个看场的。”王耀辉咬着牙说。

“哦,看场的。”冯安堂点点头,走到吧台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台面,“那你看场的,昨晚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连几条疯狗都看不住,让它们进来乱咬人?”

“冯安堂!”曾燃忍不住吼道,“有话就直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

冯安堂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身后的一个小弟使了个眼色。那小弟立刻上前一步,冷冷地盯着曾燃:“我们老大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根弦随时都会绷断。

王耀辉赶紧拉住冲动的曾燃,对着冯安堂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年轻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昨晚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认栽。”

“认栽?”冯安堂笑了,他转过身,环视着这片狼藉,最后目光落在王耀辉身上,“王耀辉,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港城啊,讲究的是一个规矩。谁坏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你们A帮,是太久没出来走动,忘了这规矩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玩味起来:“我听说,曾经的金牌打手,回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他好像也在吧?”冯安堂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试探,“怎么,八年牢,把胆子坐小了?看着自己的场子被砸,连个屁都不敢放?”

王耀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冯安堂很满意他的反应,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弟退后。他走到王耀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充满了侮辱。

“回去告诉许华强,也告诉魏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的信子一样钻进王耀辉的耳朵里,“时代变了。现在不是他们靠一把西瓜刀就能闯天下的年代了。港城这块地,该换个主人了。”

“我这次来,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观摩’的。”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唐装,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我就是想亲眼看看,一个没了魂的帮派,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来……”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真是让人失望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带着他那群小弟,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就像来时一样,从容而傲慢。

门关上的那一刻,凤满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砰!”

一声巨响,曾燃将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

“妈的!我忍不了了!我现在就带人去废了冯安堂!”

“站住!”王耀辉厉声喝道,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强哥的话,你忘了吗?!”

“强哥不在!我们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了!你还听他的?!”曾燃咆哮着,几乎要和王耀辉打起来。

就在两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之际,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怎么?冯安堂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要内讧,把这里彻底拆了给他看?”

王耀辉和曾燃猛地回头,只见侯敬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抱臂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些许毫不掩饰的高傲,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场面,眼神里满是轻蔑。

“侯敬亭,你少说风凉话!”曾燃怒视着他,“你敢说你不气?”

“气?”侯敬亭冷笑一声,走了进来,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碎片,“气有什么用?气能把冯安堂气死,还是能把凤满楼变回原样?你们除了会砸东西,还会干什么?”

他走到吧台前,看了一眼依旧醉着的蔡福和陈魁,嘴角撇了撇,满是鄙夷:“看看你们这帮人,一个只会吼,两个只会睡。A帮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你!”曾燃的火气瞬间被点燃,就要上前。

“够了!”王耀辉拦住他,转头对侯敬亭说,“侯敬亭,我们现在没时间跟你吵。你说,现在怎么办?”

侯敬亭这才收起那副嘲讽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走到王耀辉面前,声音压低了几分:“怎么办?冯安堂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们了。”

“什么答案?”

“他不是一个人。”侯敬亭的目光扫过那扇门,“疯狗帮是刀,他就是那个握刀的手。他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们,K帮和疯狗帮已经联手了。他们要的,不是砸一个场子那么简单,他们是想一口吞掉我们整个A帮。”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得王耀辉和曾燃一个激灵。他们只感到愤怒,却没看透这背后的杀机。

“那……那我们……”王耀辉的声音有些发颤。

侯敬亭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高傲的神情,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在看一群无能的废物。

“还能怎么办?”他冷冷地说道,“等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别真的死在牢里了。”

他的话音落下,凤满楼里再次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那是一种混合着期待和绝望的复杂情绪。

只是,侯敬亭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让这份等待,变得更加屈辱和煎熬。

侯敬亭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凤满楼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团结。

空气死寂,只剩下清洁工小心翼翼挪动碎片的轻微声响。曾燃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瞪着侯敬亭,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王耀辉则脸色煞白,侯敬亭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属实,这让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侯敬亭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他天生就享受这种掌控一切、俯视众生的感觉。他缓步走到吧台前,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动作熟练地用开瓶器“啵”的一声撬开木塞,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他没有加冰,就那么端着琥珀色的酒液,靠在吧台上,姿态慵懒而危险,像一只正在舔舐伤口的猎豹。

“怎么,都哑巴了?”他轻晃着酒杯,讥讽的笑意挂在嘴角,“还是说,你们真的打算等陈自明回来给你们收尸?”

“侯敬亭!”曾燃终于忍不住了,他向前踏出一步,指着侯敬亭的鼻子,“你他妈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你除了会说风凉话,你还会干什么?昨晚赵孟山来的时候,你人呢?!”

“我?”侯敬亭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有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刀疤。

“昨晚,我在城西码头上,替强哥处理掉了一批想黑吃黑的货。那批货,够养活你们这群废物三个月。”他抬起眼,目光如刀,直刺曾燃,“我是在为A帮赚钱,不是在这里跟一群小混混玩过家家。你懂什么叫赚钱吗?还是说,你只懂砸酒瓶?”

曾燃被他噎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侯敬亭说的是事实,侯敬亭来之后,确实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为帮里开拓了好几个新的财路。他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高傲的家伙,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够了!”王耀辉疲惫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侯敬亭,你既然看得清楚,那你倒是说个办法出来!”

侯敬亭重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眼神中的高傲更甚。

“办法?”他嗤笑一声,“办法就是,别再指望那个已经变成懦夫的明哥了。”

这句话一出,连王耀辉都变了脸色。

“陈自明已经没用了。”侯敬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八年牢,磨掉的不是他的棱角,是他的胆。他昨晚能眼睁睁看着场子被砸,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没有A帮了。你们还指望他?指望一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人,来带我们复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王耀辉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许华强老了,陈自明废了。现在这个A帮,能扛事的,只有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狂妄和自信,仿佛他才是这个帮派唯一的救世主。

“所以,都给我听好了。”他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重重地顿在吧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从现在开始,凤满楼由我接管。所有人,都听我调遣。我要让冯安堂和赵孟山那帮杂碎知道,A帮就算没了陈自明,也轮不到他们来撒野!”

他站在那里,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散发出的那股狠厉和决绝,却让整个凤满楼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王耀辉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厌恶侯敬亭的傲慢,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这群龙无首的时刻,侯敬亭这股近乎野蛮的自信,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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